“你呢?为何不急于求证‘我和皎玉没关系’而是急于证明‘皎玉有问题’呢?”
周毓将此话挂在嘴角,继而用手指敲打桌面。
“周毓小姐,我想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易子寒解释道,“证明‘皎玉有问题’也就可以反过来证明‘我只是皎玉问题中的一个受害者’也就可以证实‘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不,或许你会错了意”周毓道,“不过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证明‘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者,没有其余身份的叠加,没有让皎玉杀你的理由’。”
“如果我证明不了呢?”
他明白,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给留一条退路。但这条退路不能退至深渊,而是一定要保险到足够生存。
周毓的一番话无非是在他的身边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证明“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者”,便要证明这些天新鲜的足迹,并且有迹可循。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在事情发生之前,没人拥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普通”。
如果说上一条是可以开脱的,那下一条呢?“没有其余身份的叠加”,又是另一层意思。若周毓等人真的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者,那么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换句话来说,周毓等人,或者说整个梁燕余学都在怀疑他的身份。他只有三条路,一条是拿出自己编造身份的具体证明,也就是户籍信息;一条是继续延续谎言,和他们纠缠直至他们因厌恶而消除疑虑;还有一条则是开诚布公,没错,我就是你们畏惧的那个他。
第一条路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现在看来不可能。他没有这方面的人际、能力、金钱。而且他一开始就将这条路堵的死死地。
皎玉复生时的一举一动皆映射出易子寒的疑点。他说的话,做的事,以及他的名字。
第二条可以考虑,但显然并不适用,周毓不是一个单纯的后辈,她能够被委派来做这么大件事,就足以看出她的能力,声望。她能够在几天的时间内洞悉到易子寒身上的特点,支撑她提出要易子寒证明“身份问题”,她就可以将第二条路视作易子寒的借口,从而印证她的想法。
那第三条呢?如果像以前一样不考虑退路,他倒是想试试。但这个身份不该由他来开口。就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喊他是皇帝,会有人信吗?大家会一致认为那个人是个疯子。除非此时一个人上前来恭敬一声“陛下”。所以第三条不是他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敢的时间问题。
至于“没有让皎玉杀你的理由”,谁知道呢?皎玉吗?凶手已经死去,他问谁去?问就能问到吗?
理由不该从受害者身上寻找,凶手不会直面镜中鳄鱼的眼睛。
周毓没有错,周毓并不歪曲,周毓想要的便是揭开易子寒身上的答案。
那么这些提示是谁给她的呢?单凭一个名字吗?
成润井?余嬴?
还是另有其人呢?
周毓问的易子寒将问题抛向她,继而道:“我没有要与你谈判的意思,易公子。”
“我只是想保证我的安全周小姐。你想向我求证的问题,我想只有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才能解答。”
“为何不双管齐下呢?”耿谣听见雅间外传来脚步声,于是道,“两件事之间进行并不冲突,不是吗?”
话音刚落,店小二便推开雅间的门,询问三位是否要现在上菜。
“厨房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怕是再等下去待会儿客人一多庖子们便忙不过来了”店小二笑道,“等着三位贵客开口,我们就动手。”
“做吧,也到了吃饭时间了”耿谣再吩咐道,“对了,煮两碗绿豆汤来,这里有人喝醉了,需要解解酒。出去后记得将门带上。”
一直等到脚步声走远,耿谣徐徐道来:“在所有定论没有锤定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权力处置您,易公子。不过易公子之前的分析的确有凭有据我们无法反驳,所以我们希望易公子尽力与我们配合探查皎玉真情,以及找到说辞为自己开脱。”
耿谣虽出面当了这个和事佬,但依然解决不了冷淡的氛围。
三人餐后约定两日后晚间在芙蓉楼相聚,便各自散去。
他们是否追查到了金花的去向?是否得知山洞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对,他们绝不可能知道。
在山洞里时,他少说也把山洞上下能摸到的地方摸了看了四五遍,那里没有一处可以证明先世的陞龙王在此苏醒。所以即便他们跟着金花进入山洞,最多也就是觉得易子寒在此住下过,并且烧香拜佛住了不少时日。也就是说,周毓忽然对他产生的怀疑是一种不正常行为,也就印证了先前他的想法——另有其人。
周毓身后是梁燕余学,梁燕余学身后是梁燕富商——除此之外,还有谁?
皎玉和那个谁有关系吗?
最重要的信息往往是最难越过的坎。
外面锣鼓喧天将长风堵在湖里舞蹈,于是船头的船夫唱着风的和歌。
“小公子,来坐船吗?”健壮的船夫背着双手,眯眯笑着将易子寒往船上拉,“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船咯!现在景色好的很!”
易子寒心下正想着是否应该上船就已经屁股落座起了航,舟人站在船头摇动船橹,在微风与波纹的见证下与夕阳和鸣。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钱塘还是依然好景。”易子寒靠在船沿儿边,右手垂下去在即将告别日晖的湖水中沉溺,摇虫悬在船盖上拥抱黑夜的光临。
“小公子自哪里来呀?”
“哦,我来自景鸿。”
“景鸿好呀!景鸿好,山里回唱千百转,林间奇珍仙来灵。我之前是在京城住的,老了就想回家了。所以吗,这在外的人啊,无论走多远都想回家的。”舟人手摇船橹,在画中驱赶乱飞的小虫。
易子寒本是赶着最后一趟的船,故此时所有的船都在往对岸赶,湖上一时间便热闹起来,波涛承载来自天涯海角的客人,助他们在这一方天地中著作最美的梦和诗篇。
重云披绣闼,永日犯长洲。
醉卧歌川泽,裁银镜彩楼。
“听闻芙蓉楼实在有名,故前来一瞻风采。”易子寒给出来访的理由。
“呵呵呵”舟人笑起来,“什么都不重要,这歌儿才是最该听的。”
“没来之前就听身边的朋友们论起芙蓉楼之词,听了一转,当真便觉着梦洛花实在有才。”
“她呀”舟人作词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你若有缘,便应去瞻仰她的风姿。”
“不止她呢,我听闻皎玉也是绝世。”
“皎玉?哎,你来得太晚了。”
“太晚?那是什么意思?”
“他被人赎走了。说是到了梁燕去给人家做妾!”
“意思就是还在芙蓉楼时就被人给赎走了?”
“是啊是啊。大好的年华,哎。非要走这条路。他以为前途一片光明呢!你看他将来后不后悔吧!到人家里去,当一个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是奴婢的人,啧啧啧”舟人摇头轻叹道,“何况还是一个唱曲儿的,人能待他如何唷!”
也就是说皎玉之前对王佗撒了谎,或者再大胆一点,皎玉那时已被另一个人所取代。
小船飘过水中孤岛,在夕阳的余晖下孤岛上的建筑勾勒荒凉的轮廓。
“嗯……他写的我还会唱两句儿呢。”
于是唱道:“娇花寄辞春别榭,絮才未卜愁煞宫。玉蟾乱碎颦颦笑,水云奉送柔柔风。”
“…………”
继而又换了一首:“华胥深浅奏,吾沉深海宫。五岳轻仙灵,龙渊不自灭……世沧桑神累坐……嗯?怎么回事?”
易子寒感觉一股力量将船往后面扯。
“想是什么水草吧,哎,这地方就是爱缠些草。”舟人无奈说道,于是向远处寻求其余的船只。
他站在船头四处张望,却没在方圆几里内看见一只船一个人。
“坏了。”舟人拍着双手。
易子寒顿觉不对。按道理来说,即便是遇上了什么阻碍,船也不可能倒退得如此之远。
可如此平静的湖面,绝不可能出现旋流。而且倒退的方向也不对。
“叔叔,你先别慌”易子寒安慰站在船头惊慌的舟人,自己便转过身去看着船尾逆向倒流,“我来自师门,有什么危险我定能化解。”
水域并不是人类的领地,若慌乱手脚便有极大可能葬身深海。
船尾在逆流下撞击岸边的礁石,它稳稳当当停靠在那座荒凉建筑物的孤岛边。
易子寒本想转过头去叮嘱舟人,却眼见一团黑色的东西附着在船舟。
舟人将船橹横过来放在合并的双腿上。他紧闭双眸,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几百遍的“菩萨保佑”。
易子寒向他伸出手道:“来,跟我下船。”
那些黑色的东西正在向船上移动。
舟人不敢睁开双眼,只能抓住易子寒的手慢慢移动:“别杀我别杀我,我一生好善乐施辛苦劳作忠君爱国忠诚孝顺勤俭持家……”
“…………”
突然,那团黑色猛地升起翻出几千张血色而恶心的人脸将二人包围!
舟人感受到周遭光线的变化,睁开眼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易子寒一扯便将舟人甩出船去护在身后。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些脸嘲笑着,他们大多如佛面,慈眉善目,但血腥獠牙。
易子寒飞快抓起舟人向孤岛里逃去,那千佛面却流淌在地上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