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易公子来找你,公某又有公务缠身,所以就先告辞。”公横秋与大家寒暄一阵后离去。
陈穆如邀请众人入堂,堂中挂了一幅画,画上点了几朵楹花,画旁提了两行字“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方入京使便闻月赦有言,陈穆如与于贤同年出生,原是麓下学宫的一位学宫大学士。其父亲是京城中一位富商名为陈蔚,母亲来自邻国天狼的贵族其名为乌珠琪。年少时因中原与天狼外交关系破裂,两国关系日益恶化,中原便驱逐天狼贵族出境。因此乌珠琪被迫回到天狼,留下陈蔚照顾大儿子陈述之和小女儿陈芙蓉。承康帝十九年时,中原与天狼再次达成新的外交关系,两国人民得以再次交流,但当其余的家庭团聚时,陈家始终没有等来乌珠琪。
陈蔚为寻找乌珠琪甘愿卖掉家中所有的家产,堵上身家所有的资产买下去往天狼的最大一支商队,不要求商队赚钱,只要乌珠琪的消息。这无疑挪动了其余富商的利益,他们合伙切断陈家所有经济来源,致使陈家破产。
从雕梁绣户到白手空拳,陈蔚等来了命运对他不公的裁决,却没有等来妻子的一缕青丝。于是在陈蔚因郁结于心撒手人寰后,年少的陈述之带着陈芙蓉四处求生,靠手艺攒下来的钱拜入麓下学宫教授萧樊的名下成为其侄子。
萧樊迁升学宫祭酒,陈述之向其求来典试的名额入考,最终金榜题名,朝廷因此授予其学宫大学士之职。
政和三十五年,承康帝魂归南天门,皇权之争从暗中走向兵刃相接,陈述之借此机会为于贤出谋划策。于贤登基后,即赐予身边两位大功臣荣华,一位是公横秋,位居相国;一位则是陈穆如,尊为大司徒。
陈穆如自然知道易子寒的来意,笑着请易子寒和慕梦瑾入座,并接下慕容遥怀里的两个盒子,交代都送到芙蓉的寝房。
易子寒对其道谢道:“前几日里,陈公子救了我师,易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随缘相助罢了”陈穆如为人温润,一派君子风范,意气不娇,言语不傲,才华秀拔春兰馥,身着赤色圆领袍却戒浮躁。他微微笑道,“若是在我眼皮子下丢了一位朝堂重臣,陛下可是要来怪罪陈某的。”
易子寒随口道:“大人谬赞了。就是现今查起火灾缘故来让景鸿的官衙头疼。”
陈穆如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派人往山上赶的时候,听闻是外面飘来的火星子引了山火。”
易子寒闻言道:“师门身处茵河旁,即便火星子从散关处来,也过不了茵河。”
陈穆如道:“若其不是从散关出来呢?虽说师门处在茵河旁,但离茵河距离也有几十里,三月下旬,中原虽说是清明雨纷纷,可这西南处却刚好与中原相反,起山火也不是不可能。”
易子寒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怪就怪在,火起在屋子上,周围的树却完好无损。”
“这世上怪的事多得很嘛”陈穆如绵言细语道,“当今局下虽是安稳和平,但怪人总是有的。易公子方入朝政,听陈某一句忠告,独善其身,切莫掺杂怪事,那些有没有的师门情谊公子就别心软了。”
易子寒初听是以为陈穆如在调侃他与崔嵬等人的情谊,可心里自己分析下来却又觉得不对。按理来说,他与至交的关系如何,不会对自己的仕途或是至交未来的路造成任何影响,何况见者皆知几人关系深厚,在曾经的岁月中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哪有“有没有”这么一说?
易子寒道:“无论如何,在下还是衷心感谢大人对我师门的救命恩情,那几日府上也多亏了大人,在下感激涕零。”
陈穆如摆摆手,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
“兄长!”
陈述之笑道:“失礼了,我妹妹回来了。”
“……”
“兄长!”
女孩儿走路飞快,端正姿态,三两步入室,似桃花之裙,假嫦娥之髻,携春晖之面,裹芙蓉之姿。
易子寒立刻识出这是方才戏楼里的女孩儿。她更换了衣着和发型,急匆匆地赶来。
“兄长?是有什么事吗?”
“哦,的确有一件家里的事。不过现在来了客人,先接客吧。”
那女孩儿转过头来,惊了一跳,道:“是你?”
易子寒:“……是,见过了……”
慕梦瑾:“……”
陈述之道:“你们?认识?”
易子寒笑道:“不久前我在路上等慕容遥回府上取东西,遇见了她卖簪子,彼此就认识了。不过还不知道名字。”
女孩拘束一礼,陈述之介绍起来:“这是昭毅侯府主君易子寒。这是我亲妹妹陈芙蓉。”
“陈姑娘好。”易子寒站起来道。
“易大人安。”
陈穆如见彼此已经见过,便下了送客令:“实在不好意思易公子。陈某府上的下人们近日慵懒猖狂,做出了不少错事,昨儿在花园里竟然打了起来,折损不少花花草草。陈某和家妹正为此事脑热。所以易公子还请回吧,我们有时间再聚。”
三人于是从府上出来,下人们将三人送往大门前回去。
易子寒低声交代慕容谣自己先府上,并让其通知月赦晚上多准备饭菜,自己则想要和慕梦瑾单独待一会儿。
“主君,你之前有跟陈芙蓉说过什么吗?”慕容遥避也不避,站在府上的大街上大声问道。
易子寒摇摇头。
似乎……那位口无遮拦的聊的比我多一些呢。
“我还拿了她一把发簪,没有给钱。”
“卖东西是她的习惯罢了,她不缺这两个钱”慕容遥道,“总之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好。”
慕容遥抽身离去。
须臾易子寒道:“很遗憾。”
慕梦瑾问道:“遗憾什么?”
易子寒咽了咽口水,道:“我以为至少他能给我一个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机会。”
慕梦瑾道:“他不但没有给你机会,他还在警告你。没听出来吗?他是在告诉你,那些事情你不能追究到底,否则会迎来灾祸。”
“是吗?”易子寒觉得慕梦瑾说得实在有理,“你的看法我可以暂时采纳。但我觉得他是另外一层意思。”
“……”
“结合刚才我们在他家大门前的遭遇,我想的是,他让我别管朝中其他人的闲事。而这个人刚好是师门里的。”
“白氏文艋舟?”
“不错。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先别轻举妄动就是了。”
说完便支支吾吾问道:“我师父呢?他人怎么样了?”
慕梦瑾描述道:“烧伤之处已经处理妥当,暂且没有恶化感染的风险。只是叔叔身体受到的损耗实在巨大,需要每天汤药供着。不过你且放心,青宗有许多有名医师。”
“谢谢。”
“你应下皖芷的事,他全部知道了。”
“谁啊嘴这么快?”易子寒低声责怪道,“下次见到他又要被骂了。”
“如今该如何?皇帝给了你一条死路。”
易子寒随着吹来的风,叹了一口气,道:“过往之不谏,来者犹可追。苟顺天命不如逆天而行。要么输得一败涂地,要么赢得不负韶华。若是因为一点不如意就颓废了话,摔倒就爬不起来,将永远屈于人下,受人侮辱践踏。若不放心大胆往前走一步,我怎么会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赢?”
慕梦瑾闻言,道:“皖芷镇离京城只有不到一天路程,长年无人管守,民不聊生。”
易子寒道:“管不了的地方,皇城当然不想管。可如今他要我管,我怎么也要救下来。大济苍生可能做不了,可救一个小镇子里的人,还是可以试一下。师父曾教育过我,做一件事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绝,为国家效力,而且如今也没遇到什么,没有什么好怕的。”
皖芷镇,被当朝称为“鬼地”,镇内有“皖芷山”一带,称为鬼山,山内有很多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团团迷雾,幽僻深邃,人掉下去足以被摔得五马分尸。
正因为如此,朝廷才会将有的不可饶恕罪人绑着手脚直接丢下去,因此便有了很多“影”。其为死人魂魄所化,鬼影可以像人一样正常站立,移动速度极快,鬼影往往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影子,所以往往让人难以区分。
不仅仅是有“鬼影”,还有狼群,当有人被丢下悬崖,狼群理所应当就享受这“天赐”的食物,长年吸收着人的残魂,也便有了头脑,成了“白煞”。
以前朝廷来丢活人的时候狼群还有食物,自从有了“鬼影”半路害人,朝廷几次镇压差点没有全军覆没,从此不再来这一带后,白煞便在晚上,上山进镇来害人。
一个“鬼影”吸人魄,一个“白煞”吃人魂。朝廷在几千次差点改朝换代后,便在皖芷镇一带修了高城楼,万年不开楼门,外面不许进去,里面更不许出来,擅闯者死。
于是乎,就更别提有什么镇主了,就算有,也是在锦华城管管那些大小琐事,谁都不敢违背皇命擅自送命。也就是说,易子寒接手皖芷镇,相当于接手一个烂摊子,他总不能一来就背上一个万事都做不好的名号,虽然也知道做事三思而后行,志学深思而慎取,但在这方面,还是缺少经验,还是要仔细观察才对。
慕梦瑾所言是最精确的总结。
所谓“死路”,便是在易子寒如今的能力范围内,在现下生命的长短历程中无法前进甚至是没有可能有任何造诣的穷巷。
他未奉献自己于君王,却拥有重权。而本可以让他俯首的君王却赐予其虚名一枚。
这证明什么?
这又代表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