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他必须马上离开,因为金雀在手,他就是一个活靶,毫无遮掩地向敌人暴露自己的行踪。不过现下棘手的,是皇后的口谕。
一旦离开,说得好听点叫有违主心,说难听点叫欺瞒上级抗旨不尊。
他若趁夜色离去,或可逃掉一劫。
与于启争斗完,便已是黎明破晓,现下正是清晨晓日,易子寒寻思便是再等上一等,至晚间午夜,方可动身。
想着,外面的小厮跑来送早膳,易子寒胡乱应付一番后,就又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去处,而这个去处,是确保不会连累任何与此事不相干之人。
——任何与此事不相干之人。
那,就是所有他认识的人了。
“大人…………”方才送早膳的小厮回来道,“大人,营外似是有人寻你。”
易子寒颔首让小厮退下,将金雀塞进怀里边向军营外走去。
“恕付某直言”明威立在军营外道,“大人身上无拜帖之类,又无圣旨口谕之令,光凭大人所述之身份特殊,依照军令,付某无权私自让大人入营。”
彼方人道:“我说将军大人,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就赏鄙人一个脸,好吗?”
明威抱起双臂,道:“哦?你们朝廷里的人,都喜欢这么没规没矩的?以你们这个思路,葫芦里断葫芦案倒还是应该的了。军中的命令如国之法,顺者自由,背者当诛,如若单凭身份就可逾越法规的话,这天下之舟,也该翻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
明威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哎呀呀,实在是对不住”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挡在二人中间道,“大将军,这是让您笑话了。家父如今精神上出了点毛病,脑子里想的与嘴上说的不是一个东西。唉,我们是找易大人来的,还望大将军帮我传…………”
“我在这儿呢”易子寒步入,道,“祭酒大人?你怎会在此?”
然而,萧樊似乎并未听他说话,而是喃喃自语,瞪着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
“易大人!”萧稔如见救星,道,“易大人,家父这病是越发严重了,上次取您之建,带家父往楹林脚下,可这还没到,家父就死活不肯走了。本说且将他骗住,我和夫人夜里去将东西取回来,结果不成想,老头子自己跑了!最后还是在离城二里外找着的。才将找到,便是昨天,就又吵着来边关找易公子,我与夫人就叫了辆车,说一起走,家父又是不满,自己去挑了一辆,本计划三日的路程,半天就到了!易公子啊,你看我家父这脑病…………”
易子寒微笑道:“一般而言,我不是医者,无法为令尊医治。但这次很巧,我刚好可以。”
“真的吗易大人?可我们没有拿到风铃。”
易子寒继续道:“没拿到也不影响…………只是…………萧公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萧稔并不解易子寒话中意,道:“家父…………很严重吗?”
易子寒没在说话,明威见接下来并无她之事,便别过回了驻地,留三人在原地。
易子寒见明威走远后,道:“随我来吧。”
说罢,便领二人向前方一望无垠的草地上走去。
“易子寒,朝廷已经知道了。”跟在身后的萧樊突然开口。
“哦?知道什么?”易子寒问道。
“你灭了晋南余学,伤了亲王殿下。”
一旁的萧稔道:“父亲啊,别乱说啊…………这不兴讲啊…………”
“是吗?”易子寒道,“你怎么知道?”
“没人可以瞒过我…………”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你若开出条件,我便不告你。”
“你不是说朝廷已经知道了吗?”
“我可以帮你脱罪。”
“是吗?”
易子寒倏地转身,道:“能帮我脱罪的,只有大理寺和刑部,我来讨好你,不如想办法去讨好他们。”
说罢,便从怀里掏出风铃来。
萧樊如临大敌般向萧稔身后闪去,却因站不稳而摔在草地上。
“父亲!”萧稔蹲下去扶,道,“ 请不要害怕!易公子是想救你!”
“滚!”萧樊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变得血红,掩盖了无光的瞳孔和泛黄的眼白。
萧稔见此,吓得面露苍白,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萧樊饿虎般扑向自己的儿子,萧稔松开手向一旁躲去。
“相公!”远方跑来的女子挡在萧稔跟前,手持一把小刀指着萧樊,颤声道,“父亲,你…………不要疯了…………”
易子寒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
他上前去,将二人拉到自己身后,轻声道:“与他道别吧…………”
说罢,手中风铃一响,随着清晨的风将魂魄送回大地。
面前的“人”脱去那张皮,在嘶吼中归于地府,当然,皮最终也会消失。
“父亲……”
易子寒转过身去,见跪在地上的二人,道:“对不住…………他早就不是你的父亲了…………”
萧稔强忍悲痛,站起身来道:“不是……”
易子寒道:“嗯。真正的他,在你告诉我他开始精神不振的那天,就逝去了。从那以后,支撑这张人皮的都是方才散去的鬼影…………节哀…………”
“可是……他将我养了这么大……可是……他将什么都给了我……他,就这么绝情,不要我了?”
易子寒是明白这种感情的,看着面前这个因受了太大打击的人,道:“没关系,如若你相信会重逢,他一定会在你生命的终点接你回家。”
“相公……我们走吧…………”女子依旧握着小刀道,“我们回去看看,还能不能…………”
萧稔转头过去,瞧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将小刀从妻子手中拿过来,复又握住妻子颤抖的手,道:“我……只有你了。”
此后,二人告别了易子寒,什么话都没说。
当初在宴席上第一次见到萧樊,他便已察觉异样,但他并没有动手,想来也是萧樊能找到他,绝不是因为萧樊手中有皇后的口谕,而是易子寒怀里的金雀。这也非常明显地可以看出,“萧樊”是某人的下属。只要拿到金雀,某人将赐予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易子寒独自漫步于一望无垠的草原,直至夕阳再次出现,方回到军营。
这下,他也不知道他该去哪里。
大抵是过了两日,午夜时,军帐突然有人闯入,易子寒本能地想斩那入侵者一刀,手腕却被死死掐住。
“易子寒…………是我。”
慕梦瑾?????大半夜??他来做什么???
易子寒忙收刀,想伸手打灯,却被拦住了。
“别开灯”慕梦瑾低声道,“快拿好东西,跟我走。”
易子寒此刻更不解了:你大半夜私闯民宅,不让我开灯,还让我跟你走?私奔吗?
慕梦瑾见易子寒坐在榻上是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你被下了通牒,大理寺已经派人来捉人了。”
易子寒闻言复又躺下道:“哎呀迟早的事……来就来吧,反正我累得很,正好省路费回去,我就不信还能砍我的头…………还有…………你怎么又来了?!”
慕梦瑾坐在床边道:“通牒是小事,罪名多也是小事。”
易子寒:“………………”
慕梦瑾继续道:“大事是,既康阮氏借风点火,弹劾你师门,如今崔嵬被压在师门中,如若你十天之内不出现,你师门可能会不妙。”
易子寒闻言,“唰”地从床上坐起来,道:“我自己去朝廷自首不行?”
慕梦瑾道:“易子寒,这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易子寒没听完慕梦瑾的话,穿好靴子拿起东西便向门口冲去。
慕梦瑾在后面拉住易子寒,道:“小心,从这边。”
说罢,带着易子寒绕过守卫,翻出了军营。
“不是我说大哥”易子寒喘着气道,“你挺熟悉路啊。”
慕梦瑾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我方才就是这么进来的…………”
易子寒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顶棚子?”
慕梦瑾:“………………”
易子寒“大惊失色”道:“你不会早到了偷窥我吧?”
慕梦瑾:“…………我没有那么无聊…………我算卦…………”
易子寒:“???你怎么不说你占卜??”
慕梦瑾道:“快走吧。”
易子寒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到时候大理寺的人来,岂不是为难将军?”
慕梦瑾道:“你放心,我在来之前,已将此事处理妥当,大理寺不会胡来。”
易子寒:“哦…………你怎么还有备而来?”
慕梦瑾叹道:“易子寒,时间紧急,这一回让既康占了好是不要紧,紧的是崔嵬那边,可能应付不下来了。”
易子寒:“…………”
“如今压在你头上的罪名,无非就是屠杀晋南余学,刺死祭酒,还有伤了殷亲王。晋南余学之事,你向朝廷上述,被遣回,原因是你给出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余学被鬼影取代;刺死祭酒,如今麓下学宫越发混乱,多数教授掌门相继争取祭酒之位,朝廷负压过重;至于殷亲王,便是无人以此来定罪,只是想向外界展现你的狂傲,让外界心服口服。你本无罪,只是牵连,但我看,既康那边不想放过崔嵬;朝廷这边,不想放过你。”
易子寒道:“…………所以现在,就是让我选,是去朝廷洗罪,还是去认罪救师门…………?”
易子寒沉默良久,道:“回景鸿吧,剩下的事,我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