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沉默良久,道:“回景鸿吧,剩下的事,我再想办法。”
二人商议后便决定自屏州穿行至戟州,因此处路程最近。行至晚间,方至屏州版源。
“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慕梦瑾道,“明天一过茵河,便到师门了。”
易子寒苦笑道:“大哥,你是来押送我的吧。”
慕梦瑾闻言,便知自己说话造了次,但好像也无法补救,便低头不语,用手帕将手上的雨水擦干。良久,终于说道:“你且到那边的巷子里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易子寒只觉开了一个玩笑,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如今想要上演一段“金蝉脱壳”那仿佛是不可能了,朝廷下达的通缉那是会做到全方位无死角的,他一日不落网,朝廷一日不收网,那边便有一日不会放过崔嵬。如今师门尚在复兴,若是因他而连累,他岂不是罪不容诛。
俗话说“人不当死鬼,神奈何其不得”,不如就先让大理寺擒了他去,放崔嵬一口松气,回朝廷后再上疏称冤,堵了那几个死鬼的烂嘴。
想到此处,便又自嘲: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点?
不久,慕梦瑾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多了一顶黑色圆顶白纱帽。
“带上吧”慕梦瑾将帽子递过来道,“外面都是你的通缉令,此刻街上人员熙攘,亦有巡逻军队在此徘徊,再到达目的地之前,还是小心为是。”
“哦。”易子寒闻言,将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然后跟着慕梦瑾从小巷的另一边窜了出去。
随着慕梦瑾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慕梦瑾放慢了脚步,然后停在了一个卖糖蘸果子的摊位前,易子寒只当是慕梦瑾自己想吃了,便站在原地等待。此摊位在街道尽头,旁边守着一面告示墙,易子寒闲来没事儿干便转过身去想了解一下近来此地发生了什么,好巧不巧,转过身去便见自己的一张大脸。
易子寒:“…………………………”
通缉告示:系逃犯者,名易子寒也,屠杀晋南余学,刺死祭酒,伤及殷亲王。今潜逃再外,若有见之者,望告予衙门府上,上将赐二百两白银——特示。
易子寒遂将那张“通缉令”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细细“观赏”了一遍,心下想道:他们把我画那么丑,能找到我才怪。
“诶,客官您的一份糖蘸果子”摊贩将一包果子递到慕梦瑾手里道,“我见二位的样子,像是从外头来的?”
慕梦瑾点头道:“是了,我们从京城那边来,想找个地方做点小本生意。”
商贩闻言道:“我劝二位快走吧,自那个狗东西通缉后,以季师门方圆一百里全部加强巡视,那些兵官一天要来问个百八十次,遇到支支吾吾半天回不出话来的就抓住了打,冤死人了后便又起文章为自己脱罪,一句道歉不讲反而让大家有苦说不出,你说说啊,我们这些摆摊的都能因这狗东西丢了生意,就别提来这里做小本生意了,他们更怀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间怎会有那么恶毒的人!灭人家的门啊!”
慕梦瑾思索一番后,道:“谢谢大伯提议,祝您生意兴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将那包糖蘸果子递到易子寒手里,道:“给,屏州的菜式普遍偏辣,你恐吃不惯。”
易子寒道:“没想到你出一趟远门想得挺周到的吗。”
慕梦瑾:“…………以前来过…………走吧。”
走至不远处,人烟较稀,易子寒突然伏在慕梦瑾肩头,低声道:“慕梦瑾大哥,我现在价值二百两白银,你不准备准备手头宽裕一点?”
慕梦瑾听见他如此说,便知其已经看到了通缉了,便道:“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用一千两将你赎回来。”
易子寒道:“原来在你眼里我那么值钱啊!”
慕梦瑾道:“你本无价。”
易子寒不解问道:“那怎么就凭空多出一千两?”
慕梦瑾脸不红心不跳道:“因为此世间,我再找不出能与你无价相称的东西。”
易子寒总觉话里有文章,却也解不出什么,方问道:“皇位呢?”
慕梦瑾道:“你想要吗?”
易子寒想都没想道:“不想,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试一试,权力的高峰到底多寒冷。”
慕梦瑾闻言,便没再往下接话,他不能得知这个伴友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易子寒如今只信任一个人,那就是他易子寒自己。
再怎么说,自己是底牌。
二人至客栈,歇下一夜。
翌日,天方亮时便出发,至午间,达茵河之岸。
二人方降落于岸边,只听有人道:“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抛弃师门了呢。”
突然,一众鬼影将二人围住,它们都低着头,双手无力下垂。
易子寒冷声道:“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时,一众鬼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倏地,再次出现在跟前离易子寒不到一米的距离向其心脏袭去,就在此一瞬,易子寒的脑中如遇万雷,其麻痹的电流声响萦绕,忽而,又似断电,唯留眼前一片空白景象。
血煞凭记忆斩杀那突袭的鬼影,慕梦瑾被另一波鬼影重重围住并不好脱身,易子寒甩甩头,暂时恢复视力,刚想挥剑,脑子又被电流与空白占据,血煞脱离主人的手,随记忆指引操作刺破鬼影,易子寒挣扎几番后,却只剩空白,胸腔内的灼烧感烧至颅顶,空白里,仿佛有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向四方控制住他的四肢。
混沌里,他无从发一言以复。
“子寒。”
隐约地,见前方出现一缕微弱的光。
“子寒,是我啊,阿娘。”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觉此声很是熟悉,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慈地叫唤,洋洋盈耳。
“子寒,你还记得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可现在我仿佛被缝住了嘴,开不了口。
记得。
“子寒,你什么时候回趟京城?你爹跟我说,他想你了。”
我也想,可我错过了,罪该万死。
“儿啊,我很荣幸你能做我的孩子。你不必如此拘谨,你不必听取那三亲六故,街坊邻居如何评你,你来到这个世界有你自己的使命,你本是一个自由的生命。”
这句话,仿佛是在某次下学归来后,母亲说过的。
“追随自己的内心吧,活成自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良久,蓝桥再未说一句话。
阿娘。
眼前的光终究还是黯淡下来,只听温慈的声音念道:“生来别酒泪满忆,回首望,望烟万顷。梦里千丝离魂夜不眠,独卧野狼高山门深闭。浮生若梦江水寒,逝去向东,向东东流尽!
雕梁画栋南北西,杯酒点入人万里!低剪花灯绣千字,二十余年存东墙,愁对孤池无奈何,西寒护暖月拥醉,拥醉,醉为人间花中阑!”
又复曰:“身前身后暗礁逼,人来人去鬼歌听。谁闻谁儿夜中阑,我笑我哭秋潮涌。
鸟去鸟来山寺里,鬼唱鬼哭人未寝。几时几月见何人,春眠春起莺歌啼。
我听救死扶伤四时不落。我闻杀心未起生已先至。
恨无常取谁命去,留我一人世里彷徨!
我道父死子继许我严慈,我说恶人报忠又无善果。
看钟楼如何高岌,粉我全尸随风去!”
阿娘。
只听那温慈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越来越暗,只闻得细细的几声,说道:“少年一笑喜颜开,东风不冻阿家才。都道是人生苦味惆怅,我怎看这甜辣与我无缘哉?
恩泽未尽人先卒,竹马有意落红悼。谁解滋味?人生离愁正是多,我怎闯这烈烈人间似寒冬!”
阿娘。
“浑蛋你他妈还要睡多久?”易子寒被人从空白中叫醒,右脸颊火辣辣地疼,还未等将眼睛完全睁开,左脸颊就挨了一巴掌。
哪个不要命地打老子?
易子寒甩甩头,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方见自己被两个人压制着跪在地上,左前方站着一汉子,手中拿着四指宽的铁链子。汉子捏住易子寒的下颌,道:“终于醒了啊死鬼。”
说罢对身边的随从道:“你去传信儿与大理寺,易子寒本大爷抓住了。”
易子寒干咳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又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用了要将他拍入地的力度啊。
咋的?拍晕了好带走?
“大哥,那把剑……属下没找到…………据我推断,应该是被那个青年男子带走了…………他一下子消失,没人追得上啊………………”
汉子闻言摆摆手道:“本大爷知道了,退下吧,我会向大理寺如实说。”
又继续道:“一个也别想逃掉!哼……”
说罢,将铁链丢在地上道:“绑了罢,别一会儿跑脱了大理寺又找我拿说辞!他妈的,烦死老子了,从江南到晋南,真费本大爷心血!还有,嘴塞住,别让他给本大爷放出一个屁来!”
不错,完蛋了。
“将血煞交给顾鹤吧。”青重径背站在书桌前,沉声道。
顾鹤闻言,上前来接下血煞后,递与慕梦瑾一块干净的手帕用以擦干血渍。
“别给他,那是他自己造的孽!顾鹤,你先去看看校场那边的维修情况,一会儿我在雨径处等你。”
顾鹤闻言,将手帕收回叠好,转身放在门口的高脚花柜上,就合门出去了。
青重径在几次想方设法平复心情无果后,终于还是隐忍不住了,便转过身来对着慕梦瑾道:“你,给我跪下。”
慕梦瑾闻言,照做。
青重径想要说什么,可每次张开嘴又将嘴合上。
一炷香后,青重径将一把椅子搬到慕梦瑾身边,坐下,道:“慕梦瑾,你真的,就要为师将你的身世说得那么直白吗?”
说罢,叹了口气道:“罢了,你都长了这么些年了,有的真相你迟早是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