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
真是要命。
院子里阳光直射,毒辣之觉沿着四肢冲向额头,又打额头冲进脑袋,脑瓜子嗡嗡地响,张锐站在阴凉与阳光的交接处捂着脑袋。
聒噪的蝉音,这是步入夏季后四季交给仲夏的声音。但张锐可不这么认为,他已经动过无数次念想要将这些聒噪的家伙下油。
死了才能安生,死了才能闭得了嘴。
他忽地笑了声,一脚踹向身旁的长柱:他爹了娘的,什么都他亲爹亲娘的要他掂量,掂量他个狗屎,哪天老子一定要给这位老不死的拉坨大的。
何妤与千蘋柳对于京城两位客人的到来并不上心,他们直接省去接见客人这一环,要张锐自个儿安排招待客人,等到……等到时机成熟再安排他们见面。
张锐此刻的心情比九天云外的金轮还要**滚烫,每日他的行事安排紧密,在中夜睡前能做完工作已经算是天家恩德,如今,平白无故地将接见客人探查底细这等工作交给他,完全就是往葫芦瓢里放屁。
他大步流星迈向院子里,又一脚踹向无辜的紫玉兰树。紫玉兰树叫苦连天,阵阵哀嚎唤来天降救星。
何妤的贴身侍女拍拍张锐的肩道:“大人,您……”
张锐此刻正火,任何人前来扰乱他发脾气都等于火上浇油,何况何妤的侍女代表何妤来传话,大抵又是要他去干活的,所以他的嗓音格外响亮:“什么事?!有屁快放!”
“您在老爷太太面前也会这么说话吗?”侍女冷笑道,不过是见她如软柿子一般捏了不会惹事罢了。侍女名叫狴犴,打小便跟着何妤一起被教得知书达理,无论是从前的何家还是今日的千家,她只与何妤互晓心意,其余人一概而论,平等对待。
张锐胡乱对她发脾气让她感到不受尊敬,但她不愿过多与这类欺软怕硬的人交流——用何妤的话来说这是在给自己找气受——所以她嘲讽完接着说正事道:“太太将接见客人的事交给我了,知道了?别发没用的气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狴犴说完径直向客房处走去,张锐被她的三言两语说得哑口无言。二人虽是平起平坐的位置,但显然底下的人更听狴犴的话。因为狴犴不会含糊其词让底下人猜,她通常两句话交代完便立刻走掉。更不会对下人发一些不相干的无用脾气,收拾人都是按着章法来,保证将那人收拾得心服口服。
“让二位大人久等了”狴犴对屋内的两位客人道歉并解释道,“实在抱歉,这几日老爷太太忙于灾害处理,实在应付不过来,故让奴婢前来接见二位大人……实在抱歉。”
易子寒连忙说道:“啊啊,是我们来得太仓促,没考虑到千大人何大人的忙碌,应该我们道歉才对。”
狴犴站在屋内稍微凉快一点,她笑道:“我叫狴犴,是何大人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你们的介绍就免了吧,我是知晓二位大人的名字的。”
还未等对面的两个人开口,狴犴毫不掩饰直击主题:“易大人,您下榻此地,不光是为了求解水灾之谜吧。”
“您说得对……”易子寒还未说出后半句话,便被狴犴的话堵了回去:“既然如此,就请二位大人稍作休息片刻,等外面的天气凉快一些再随奴婢出去。”
她笑着退出房间,顺带将房门关上。
房门合上后片刻只听外界传来声音:“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有活吗这么闲。”
夕食时刻,外界开始吹起凉爽的风,狴犴应约而来,带着二人从宅院的大门出去:“这里不似钱塘院那般绕,虽说亏待大人们,但左右也方便些。”
“狴犴姑姑说什么呢”易子寒笑道,“这哪里叫亏待,我们都是来办事的人,住得怎么样不提在日程上,况且我们来时风餐露宿,何大人能收留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狴犴向守门人交代事,出门后带着二人一头扎进田埂里。
“很神奇吧”狴犴走在前方指着田埂里半熟落苏道,“仅一山之隔,那边食不果腹,这边平静安好。起先千大人为减少损失将这里的住户都提前迁走了,可即便如此,落苏还是在没有人参与的情况下长得这般好。”
易子寒跟在她的后面,田埂上飞翔的苍蝇随着脚步的落下一哄而散:“我此前从未听说此事,都是近一月来才听说。”
狴犴将横在田埂上的石头用脚踢开,石头滚在松软的泥土上砸出一个坑:“起先瞒着藏着是不想让周边的民众惊慌失措,况且那时候大家伙都认为左不过一场普通的水灾。不过等到现在,粮仓用尽,人员伤亡惨重,救难所高地一抬再抬,民众不聋也不瞎,是个什么情况大家肚子里都明白,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干脆拿到明面儿上论。”
慕梦瑾走在后面倏地转身,易子寒见他停下来自己也停下来,狴犴见身后二人都不走了也停下来。
易子寒问他道:“怎么啦?”
慕梦瑾指着后方拐角的田地:“有人。”
狴犴从田地处绕到慕梦瑾前方,沉声说道:“你给我出来。”
“…………”
“张锐”狴犴无奈抱臂,“三秒,三,二……”
“一”还没数到呢,就见张锐从十字拐角的田埂下拍拍手站起来,尴尬道,“我……”
“你什么你,你没有活干吗?”
张锐胡乱掰扯:“哎呀,作为幕僚,我也有权关心你们的安危。”
狴犴单刀直入道:“你怀疑我们会谈论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就直说,犯不着用小孩的话术,真没意思,几十年了还不精进你这语言能力叫人笑话。”
张锐百口莫辩:“…………”
狴犴摆手道:“回去吧,今晚你若还想睡觉便回去做你的活,明儿还得跟老爷早起过粮仓那边儿而去,老爷给你安排了新活,知道了?回去吧。”
易子寒与慕梦瑾统一踩到没菜的田地里给狴犴让路。
易子寒看着张锐想说话又百口莫辩说不出话,只好悻悻离开的背影想:他为什么要这样?
狴犴依然走在前面,解释道:“不必在意他,我们做巡抚一年,他便跟我们一年,事到如今,我们都不知此人的深浅。回去后我会向太太交代的,请大人们放心。”
两个人走在后面谁都不多说一句话,这是别人的家事。张锐再可疑,如今也摸不到他的底细。当然,他或许可以打出一张很有用的牌。
不过狴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多半也不希望他们参与张锐的事,此刻凭空插手会给他们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三人绕过错综复杂的田埂,晚霞辉映斑斓色彩,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田埂的尽头是村落的另一头,易子寒和慕梦瑾并不知晓狴犴要带他们去向何方。
撤去村民后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在此地值守的卫兵向狴犴点头问好。
三人拐进一个较大的院子,许多卫兵和佣人坐在此处围着几个锅炉煮东西食用。
他们见狴犴带着人来了,都点头问好。狴犴摸出身上的钥匙打开院内的屋子,那是一间临时仓库,里面堆放着几十袋粮食。
“奴婢今日中午不是问过您吗?您不只是为水灾来。” 狴犴放二人进来然后顺手合上门,示意二人可以坐在里面的板凳上。
“是的。”易子寒瞧着狴犴此人心直口快,应当不是说话拐弯抹角之辈。
狴犴点亮托盘上的蜡烛道:“虽说老爷和太太与您的父母有些来往,但实在抱歉,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有关您父母的准确消息——准确地来说,我们知道的一些信息杂乱而隐蔽,有大多数掺假而一知半解。”
易子寒:“比如说?”
狴犴装着答案上场,做好应对万全的准备道:“比如说,我们现在知道叛军的真实面目是鬼影。这个信息来源于州塔。你们已经知道州塔坍塌,而在此之前,州塔的守塔人曾接待过叛军的首领。他留下的气味相当独特,不是活人的气息,也不是死人的沉寂,州塔受到白婵的庇佑而强行留下他的气味,他在愤怒之下剿杀守塔人,因此受到通缉。我们的人在后来证明这位气势汹汹的鬼影的行迹与逼宫军队如出一辙。”
果然是。
狴犴继续道:“这是我能向二位透露出的全部信息,你们应该很好奇州塔,也很好奇焱地。如果二位愿意,就随今晚前去焱地支援的粮军一起走,我会向他们说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