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东曦既驾。桑树颠上传来了鸡鸣,深巷中狗吠声,猫儿在屋顶跑来跑去。
云想村内人未醒,云想小屋的大门悄悄被人推开。一觉醒来的易子寒慵懒地走到院子里伸懒腰,打了两哈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几只不知道谁家的鸡在易子寒脚边踱过来踱过去,抬着脑袋甩着鸡冠。
易子寒蹲下来,一瞬间被几只鸡簇拥在中央。
易子寒伸手向他们薅去,道:“你们好,你们好。”
几只鸡齐刷刷地扑腾着翅膀,避开那只“渴望”的手。“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喵。”一只猫从瓦片上跃下来,连头带身子蹭到了脚边。
“啊,你也好,你也好。”易子寒伸手揉着它的猫头。
那只猫复蹲坐在身边,眯着双眼,用粉红的舌头舔着纯白的猫爪。
“怎么这么可爱?”
猫换了一只爪子。这不禁让他想起笑晏养在身边的猫,很几年过去,笑晏身边两只猫都熬到了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反正它们被笑晏养在身边时年纪也不小——不过它们还是愿意日日在笑晏的屋内上蹿下跳,只是比不得几年前那般活泼。团圆圆和太阳猫认得易子寒和崔嵬,所以当两位访客登门拜访时总能享受两只猫在他们的脚下转来转去。除此之外,它们还认识一些其他的学徒:那些偶尔从笑晏屋子的阳台边路过,顺手摸一把它们的女孩子;到笑晏屋内取东西顺便摸它们一把的男孩子;窗边扫地的侍者;上门送膳食的厨娘……无论是谁,只要它们和对方打过几次照面就不会怕生,时间一长甚至还会预判女孩子们什么时候会从阳台边路过去后花园,然后准时出现在被阳光照耀的阳台上;会判断门外的脚步声来自另一个学徒然后凑到门外任凭男生将自己头上的毛摸得横七竖八乱七八糟;会蹲在窗边观看侍者笤帚下的落叶;会窜到厨娘的身边讨要一条晒干的河鱼,一块没腌过的鸡肉——反正这是厨娘专门带来给它们的。
可它们貌似不喜欢季知行。
并不是因为季知行不喜欢他们,而是天生的喜欢在季知行开门时躲到屋子内的空隙里,任凭季知行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骗不出来——除非手上拿了什么好吃的,才会蹑手蹑脚地凑过去闻闻然后又离开。笑晏对此也不知所以然,对此表示十分的无奈。若说季知行对猫不好那完全是谣言,毕竟后山上的猫散布师门的每一个角落——只有黄昏时回到后山,因为那时会有人来喂食——当它们看到季知行走过来就会贴上去。
所以为什么呢?笑晏自己都论不清。
或许是天意吧。
总之什么锅都往上天脑袋上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哪里来这么安静的日子呢……”
几只鸡啄着地上散落的种子和花瓣。
“你们相信吗?你们活在前世。”易子寒说道。
不远处跑来两只小黄狗,互相追逐着,咬着对方的耳朵。
这是一个人的前世,本就是不容人窥视进入的。
杀人者,造梦者。这两天易子寒做梦都在想这些事。
若真如慕梦瑾所说,杀人者相信信法,那么为何他们来到了这个造梦者的前世?
一切皆很复杂。
身后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慕梦瑾拿着两把伞,在屋檐下抖了两抖,若是易子寒没看错,这是昨晚上慕梦瑾连夜做的。
易子寒从一群猫啊,狗啊,鸡啊,鸭啊的中央站了起来。
慕梦瑾将其中一把丢给了易子寒,二人都微微颔首却没人说话,恐怕吵醒了哪户人家,落得个扰民的坏名声。
二人向东走,走出村庄,来到青山脚下,易子寒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淡淡花香和青青草味的空气,终于放下心来,一路跟着慕梦瑾向上走,一路问道:“诶你就这么出来不打一声招呼,你师父会生气吗?”
慕梦瑾自顾自朝前走,并没回过头来,回答道:“不会。”
易子寒道:“??这么好?……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师父恐怕会让我从祠堂回来后在床上躺半个月……”
慕梦瑾道:“……不全是,因为我在闭关,我师父他们不会打扰。”
敢情这还遇上人闭关了啊!这也说得通,否则就单论他在屋内睡半个月觉就能将所有人吓个半死。
于是打趣道:“你来的时候也不给我说一声,吓我一跳。”
慕梦瑾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易子寒笑道:“是怕我不允许你跟着?”
慕梦瑾说道:“没想到这一层…………是当初一时心急,便没考虑其他的事就下来了。”
易子寒道:“喏,要是换成别人在这里面你还会下来吗?”
慕梦瑾沉思一阵后英明地选择继续向上攀登,而且爬得愈来愈快,易子寒几乎都快追不上。
易子寒在半山腰上倚着一棵老树,抱着双臂,半死不活地朝着慕梦瑾走的方向喊道:“大哥!你慢一点!!你小弟我要累死了!”
慕梦瑾听见声音,并没有回应,而是头也不回继续向上爬。
易子寒喘着气,手上换了个姿势,这回抱着树干,带着哭腔,喊道:“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喂狼啊!你就没有一点良心把我救回去啊,好人必有好报啊!”
慕梦瑾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自导自演的人,道:“……无妨,你身上有刀,狼不能拿你怎么样。”
“有刀又怎样,有刀就一定能打得过啊……”易子寒继续装着哭腔,道,“还有,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你瞅瞅我身上哪处像带着刀啊?”
“你的伞柄里有,自己看。”说罢,慕梦瑾又转过身去继续向上爬。
易子寒闻言,突然就不哭了,欣喜地将挂在腰上的伞取下,摸索着木质伞柄,手指绕到伞把背后,在一处触感与众不同的地方,轻轻一按,伞把被弹开了。
易子寒将其抽出,是一把匕首,匕首被磨得很锋利,光亮得可以照出人脸,易子寒又将匕首收了回去,那伞把恢复原样,根本看不出此处藏了一把匕首!
易子寒对这个做工人何等佩服,天下去将那些远近闻名的制刀人找来,恐怕也没人会做到这种地步。
须臾,像突然来劲一般,迈开腿就向前追去。
“诶,诶,诶,你教教我,怎么做的?”易子寒追上慕梦瑾,这回不叫累了,只是脸不红气不喘,笑嘻嘻地问道。
“用手。”
“……”
“你做匕首的材料哪里来的?”
“捡的。”
“……”
二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易子寒又忍不住了,道:“所以你捣鼓了一晚上就为了做这件儿东西?”
“嗯”慕梦瑾终于停下脚步等人,道,“至少能用来防身。”
待到易子寒爬了上来,又继续向前走。
易子寒喘气道:“怎么这么远?”
慕梦瑾道:“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昨日我用法力探了一下,很奇怪。”
易子寒道:“什么奇怪?”
慕梦瑾道:“法力探出了两处地方,而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法力感应最强的地方。还有一处,感觉微乎其微,但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一定也是个法力极强的地方,才能阻碍我法力的试探。”
易子寒道:“也就是说,主人根本不想让我们发现那个地方?”
慕梦瑾道:“不完全对。我觉得,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有可能是她制造的一个虚像。”
易子寒道:“虚像……前世……把前世当作虚像,可谓是冥想境界。只要主人愿意,一切皆可利用。”
慕梦瑾道:“是这样的。只要能力足够,人的幻想可以创造出诸多奇迹。而她的本尊还不知在何处。感应强的地方和感应极弱的地方,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易子寒道:“愿闻其详?”
慕梦瑾道:“法力所反馈,总有一句话。‘故人已走’。”
易子寒道:“先不说这句话。两处相同的反馈,说明这个人造了一个自己的虚像。在这个世界,有两个她。而我觉得,‘故人已走’倒是可以再证明一点。”
慕梦瑾道:“哦?”
易子寒道:“第一,证明她现在感知到了入侵者,特意设计。第二,她既然没有出面阻挠,要么就是她想向我们展示什么,要么,她想让我们自生自灭。”
慕梦瑾道:“有道理。”
易子寒道:“如今只有找到说法,才能说服她放我们出去。首先就是要找到她,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远山拓宽来,二人在具体的幻想里抵达境界主人可能存在的地方。
“到了。”慕梦瑾站在离山顶不远的一块石头上,道,“这是不是皇宫所在的地方。”
易子寒眉头一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怎么那么熟悉,八街九陌,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锦京?!
在这座山后面,竟然是锦京?!
所说的皇宫,肯定也是这锦京的宫殿!
“难不成……这李萘萘,跟京内的人有关系?”易子寒不解。
“这是京城?”慕梦瑾也感到诧异,于是道,“下去看看罢。”
“嗯。下去看看。”
“锦华城”。现在依然是白昼,依然是络绎不绝,人头攒动。
二人本以为会被拦在城外,本想想一个法子拖住城门侍卫,然后溜之大吉,结果不想易子寒一个脚一滑直接从侍卫身上穿了过去。侍卫仍是完好无损,易子寒也是完好无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到的是一个时空,早就逝去的时空,在这个时空中没有人会看到外来人,他们也不会对这个时空中的任何人有任何影响。
但是……既然是一个时空……那为何,在云想村,本属于那个时空的东西,会发现他们?
不解。
毫无防备地穿过人群,易子寒本能只是想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朝代,市井之间常常有人张贴朝廷分发的公告栏,在那里至少能得个准确信息。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易子寒最头疼的就是找不到路,于是便拉着慕梦瑾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慕梦瑾也没发话,任由易子寒拉着袖口。
总算找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易子寒抬起头来,瞧瞧这是哪位大户人家的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匾上的几个大字“昭毅侯府”。
易子寒:“……”
突然,大门打开,一个男儿穿着朝服走出门来,与易子寒对立着。
父……父亲?
彼时的父亲还很年轻,似有恣意少年的模样,昂首挺胸,气质昂扬。他转过头去与家仆吩咐了几句,便穿过易子寒和慕梦瑾,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子寒:“……”稍微愣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易子寒迈开步子向院子里走,他想去看看小时候的自己。
易子寒莫名兴奋地穿过大门,身后却传来慕梦瑾的声音:“你……干嘛?”
易子寒避开这是自己家的话题,道:“翻圣旨,看年代。”
不过他承认他确实也有这个想法。
虽然很久没回去过了,但院子不大,去屋子的路还是能找到。
可在这院子里绕了几圈,都没看到自己。以前的自己可是一等父亲出门就跳出来在院子里到处乱跑撒野的,如今却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直到他的身后传来两个家奴的声音:“好累啊。”
“我也好累。”
“你们两个”忱絙不知从何地钻了出来,无奈道,“都说了嘛,身子还没恢复好就不要逞强,厨房里面少你们两个人几天又不会怎么样……”
“哎呀忱叔”其中一个笑道,“我们两个好很多了,只要肯多拨点时间给我们两个休息休息就行,哪有被东西砸到十几天不干活的。”
“那你们也要看被什么东西砸的呀”忱絙苦笑道,“那屋顶砸下来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嘛?别到时候把自己整出毛病落下病根了可不好。”
“哎呀叔你不懂!!”另一个嘻嘻笑着不好意思道,“这厨房里面乱七八糟的让蓝姑娘来了看了多不好……总不能让别人第一次来做客就觉得我们家很乱嘛…………”
忱絙笑道:“得得得,这事儿你们也操心上了啊。”
……原来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成亲啊……那就应该是……政和不知道多少年,承康帝于节统治大祯国。
“易子寒你到底在干嘛?”
“呃……我好像迷路了。”
“……”
这回,换慕梦瑾在前拽着他了。
可能是院子里绕多了的缘故,慕梦瑾如同一个老顾客一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易子寒父亲的书房,在积书如山的桌案上,二人合力查看。
“在这里”慕梦瑾手里拿着一本草案,读道,“政和十年。”
“嗯,承康帝,于节。”
并且又得知,这里还不叫锦京,叫京师。
“城同贪官望帝问之……”
“暴民进衙门……”
“拜易中卿为州判……”
“………”
“…………”
年份已知晓,二人翻看了一点“史书”后,便不敢逗留,大胆地用穿人穿墙技术,到了前宫。
“笑晏你在吗?”
笑晏长舒一口气道:“哥,终于联系上你了。前几日联络忽然断了,今儿才又连上。”
易子寒问道:“外面还好吗?”
“一切照旧”笑晏道,“不过师父这边派的人前几天已抵达,他们上下安排着料理府中的事务,我也能分出更多的精力来维持宋夫人和你们的身体。”
“那就好”易子寒问道,“我已经到了李萘萘前世所在的地方,我要怎么找到她。”
“不用找。这是李萘萘的前世,所有的事情当然都如人物传记一般跟着李萘萘走,如今你只用魂魄跟着她就好,念灵咒。”
“那慕梦瑾呢,他也要念灵咒吗?”
“不能!窥探前世只能一个人去!两个人去冥想境界无法承受那么大的法力冲击。而且只能你去,因为你才是真真正正自己到的冥想境界。”
“好。”
笑晏再次叮嘱道:“哥要小心啊……”
“我都会穿墙了我还怕什么?”
“这不是穿不穿墙的问题……”
“???”
笑晏笑道:“你可能用不着自己走路哦,嗯……不知道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权当是真的吧。”
“????”
“不过你放心,不会出什么…………”
话说一半忽然断接,易子寒在心法内是千呼百唤,最终还是没得到答复,试着叫叫崔嵬也无果——难道又不能连上了?
慕梦瑾见其模样问道:“怎么了?”
“与外面的联络断了。”
“无妨,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不会出事。”
“也对,多亏还有一个人在”易子寒现今无比佩服慕梦瑾大胆留下来的决定道,“但可能你要等等我。窥探前世只能由我一个人去。”
“嗯。在这里等吗?”
“这里是前朝,在这里……不好吧。”
“去哪里?”
“金椅后面,那里风光!”
“……”
说到做到,二人就当着承康帝的面绕到了金椅背后,找了个舒服的墙角坐了下来。
“那我走了,你守好哈。”
“嗯。”
“我走了!”
慕梦瑾蹲在墙角道:“去吧。”
易子寒听闻,放心了些许,也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便坐定,双手合十,心道:“离!”
突然,眼前一亮,很是刺眼,易子寒抬起手挡了挡阳光,便开始四处寻找李萘萘。因为是“跟着人物走”,李萘萘一走,当然是牵着易子寒就往前倒。
等稳住了脚跟,方才到处查看,便看到一顶轿子被抬了起来向前走,易子寒也跟着向前倒,如果没错,这顶轿子里的人便是李萘萘了。
轿走人走,轿停人停。
前方长春宫一匾映入眼帘。
这是皇后住的宫殿,难道这李萘萘前世是后宫的妃子?
现在正是六宫来请安的时辰,易子寒拿出独有的穿人技术,穿过厚厚的墙,稳稳当当落在皇后身侧,那便是承康帝的皇后,当今绥熙皇帝的生母——明婼皇后,其名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