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为人谨慎,此刻并不愿相信站在那里的人是慕梦瑾本尊。所以他没有立刻前去,也没有轻易离开。
慕梦瑾神色平静稳步向他走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易子寒向后退几步,与其保持距离。
冥想境界……等等,慕梦瑾怎么会出现在李萘萘的冥想境界里,难不成……他也李萘萘塑造的画人?易子寒心里不禁震了一下,心下想道:冥想境界中的画人无论是谁,在这里都不会认出对方,可慕梦瑾方才的表现分明是认识他的。
慕梦瑾向前走一步,他便向后退一步。
这种良好的社交距离让易子寒喘息的空间问道:“你是谁?”
“…………”慕梦瑾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易子寒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易子寒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解释一下吧”慕梦瑾不再向前走,而是站在原地说道,“今早我于屋内神离时,偶然窥探到不同于正常人容纳灵魂的境界,就想着来窥探一番,结果看到这个人像你,便下来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易子寒先是放松半分警惕,再是问道:“所以你真的是他?”
“不然呢?”慕梦瑾摇头道,“如果这里的画人认识你的话,那么就要恭喜你,要在这里永久居住了。”
“你……稍微等一下。”
于是忙联通了笑晏的心法,道:“笑晏,我……问你个事……”
笑晏似乎是打开了门,刚吩咐完下人拿什么东西,听到易子寒呼唤,便道:“哥?如何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子寒沉声道:“遇到个事故,慕梦瑾来了。”
笑晏四处张望了一下,道:“啊?慕梦瑾?那个青宗来的?他不在这里啊?”
易子寒咬着牙道:“不是在你那里……是在我这里!”
笑晏闻言沉默片刻道:“所以哥你是不是已经确认了他不是李萘萘冥想里的人?”
易子寒肯定。
“原来是这样……”笑晏语气放松下来道,“那便恭喜哥有个伴儿啦。还有啊你尽可放宽心就是,一个人啊,幻想太多终究是要败给现实的,所以幻想里塑造的东西是假的,现实里来的可就是百分百的正品啰。”
“重点不是这个”易子寒扶额道,“重点是李萘萘会不会抵触第三人的出现,毕竟一个人的幻想大多时候是最压抑的秘密,被一个人窥探已经是大忌,再多一人会不会……”
“哈哈哈……”笑晏轻笑道,“哥你不必在意这些,慕梦瑾能够安然无恙地进来就足以证明境界的主人不抵触了,何必杞人忧天呢……而且,哥你觉得他既然都能在那么远的地方进入境界,那么还有什么难得倒他的吗?”
“这…………”
“好啦哥”笑晏再次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至于原因吗……我想他肯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再见啦,我这边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呢。”
慕梦瑾见易子寒面露尴尬于是问道:“……你……怎么会在冥想境界?”
既然确定不会有冒牌货,也大概不会出现不测,易子寒心掉下来半截,同时也出现有人陪伴的欣喜,如在外国遇见曾经一个镇的老乡一样:“我……来帮师父解决事情……最近遇到了一桩庄园杀人案,就来……调查一下。”
慕梦瑾道:“原来如此。很难解决吗?我方才见你很为难的样子”
“……”易子寒舔了舔嘴唇,道,“这个吗……你要是愿意,我就将现在的所有状况说给你听。喏,你要是要走我也不难着你,看你的咯。”
慕梦瑾站在他身边并没有和他正面交流,而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瞳孔里倒映出一大片绽放的花海。
他似乎在惊异,想要从这条路上飞快地跑到另一条路上。
“什么事?我愿意听。”
易子寒便带着他从一条路走到另一条路,将境界内外的事叙述完整。
慕梦瑾低头用脚压平土地上鸡爪的痕迹道:“听起来的确很复杂。”
“好啦——现在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留不留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当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肯定的答复,“我当然要留下来。在过去我了解冥想境界只有两方面,一是书上,二是师姐。书上对冥想境界的描述也好定义也罢就只有短短的两行,味同嚼蜡食之无味。而蕴哲师姐在前些年有幸进过一个人的冥想境界,回来后姐姐就跟我分享此事,她说,那个人的冥想境界是一个容纳上千万星宿的夜空,人可以在里面自由行走,那人则将自己奉为所有星宿共同的王。这位王带着姐姐参观他最喜欢的几颗星宿,然后带着姐姐到了其中一颗的大陆上,这片大陆也由他担任最高统治者,在那里姐姐向他提出现实的事,并交付生前杀害他真凶的手臂——交付后,这位王便派几位自己塑造的下人,送师姐回来了。”
慕梦瑾轻轻笑着道:“所以我想,既然我到现在都还在感叹师姐口中的食物,倒不如自己经历一回。”
“可以啊”易子寒也嘻嘻笑道,“不过嘛……走到最后会怎么样就无法预测咯。”
“嗯…………”慕梦瑾思索道,“按你方才的描述,我们很可能到了李萘萘所谓的前世?”
“是啊”易子寒打着哈欠道,“所以从本质上来讲就很难做决策。谁都说不准人到底是不是轮回生物。”
“先不纠结这个,你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慕梦瑾道,“所以说,到现在还不曾得知,关于杀人者的消息?”
易子寒道:“嗯。这家人相当怪异。一家人的名字都符合杀人者杀人标准。而这也证明,这个杀人者一定是一个对上天信法绝对的崇拜者、信服者。不然必然不会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
慕梦瑾道:“不仅如此。还能说明一件事。”
易子寒道:“哦?何以见得?”
慕梦瑾道:“还能说明,这件信法他做成功了。”
易子寒道:“成功了?世上东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实在难以区分。信法这个东西,我当初也只是跳过了,并没有深修,还不知其好坏处。”
慕梦瑾道:“不只你跳过了,我们都跳过了。这也是这个人为何使用信法的原因。信法,是除剑法,四修法,心法,医法之外的另一法,前四者依靠自己,而信法是依靠上天。大多数人未读过信法,不修信法,所以这个人完全抓住了门徒弟子致命的弱点。让别人以为,杀死一家人的是疫病,而不是人为。”
易子寒道:“他借助人为,更准确地说,他在借助上天。他发起的祈愿,且目标实现。说明他对于这门掌握熟练,手段了得。若换作旁人,便认为这一定为疫病所为。”
慕梦瑾颔首道:“你方才与我讲宋夫人的症状。如果按世人的思路,宋夫人得了“削骨症”,这种症状便是身上皮肤溃烂,白骨慢慢露出,发病者的身体状况一步一步恶化,大概三五年时间,便会完完全全变成一副骨架,痛苦难耐,失去呼吸,失去生命。乍一看来,宋夫人的病就是“削骨症”,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细节。”
易子寒立刻道:“我们忽略了时间。”
慕梦瑾道:“是的,时间。露出脊骨起码要一二年,但宋夫人出现这种情况只用了一个时辰。而这就是信法中的一门‘骨祭’。‘骨祭’是信法者感谢上天的馈赠,为上天献上下人,‘骨’,表示即便是被凌迟三千,也绝对忠诚,但一般都是用牛羊,这里却用了人。这表明他是想让人来给他做牛做马。”
易子寒道:“他想当主人。”
慕梦瑾道:“准确来说,他是想当皇帝。因为他把人献祭给了上天。”
易子寒醒来尚在中午,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来来往往劳作完赶回家的画人们时常也给这两个客人打招呼,虽然有一个素未谋面,但看着二人似乎是在聊正事便没上前来打扰。
易子寒将双手背在后面走过路上的青石板。他曾经也想过会有一个人陪他在夕阳之下散步聊天,可不料实现得如此之快,果不真是冥想境界,垂怜自己运气不好的同时又庆幸这个自己从未承认过的愿望竟能实现。
嗯,至少在这个处处都得注意自己说话的地方能坦诚相待地说说话。
易子寒也将笑晏给自己说在冥想境界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都与慕梦瑾说了,慕梦瑾则再次向他解释自己来的原因。
原来自慕梦瑾被剔出青重径的教育队伍后,青重径便要求其运用放空精神的方式神离静心——青重径常常要求他静心别去管外面的事——所以他每日上午总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会在焚香下静心,在常人看来和发呆睡觉无异,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他也觉得是如此,只是偶尔会忽然窥探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例如哪座坟头坐了个摇头晃脑的小孩子看着跪在她坟头哭泣的大人,例如“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负心汉的右臂上被缠了一个红色的死结——不过能够被看到的情况少之又少,少到屈指可数,或许这件事情方士比他更精通吧。
云想小屋内,二人坐在席子上,中间摆着一具桌案,桌案上零零散散摆着白纸和湖笔。
易子寒叼着一只湖笔一手撑着头望向半打开的窗户。在深夜的笼罩下,天上的星星点点,和民间的微微风光,显得格外好看。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画人屋里盆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鸟儿在树叶中穿梭的声音……怎会想到,这是一个人想象出来的东西,也是一个人追求的东西。
但如今,他更想知道的是李萘萘若真受前世所影响,那她当初做出怎样的抉择,才会让她选择在这个要啥有啥的冥想境界中再把前世活一次。
半晌,坐在他对面的慕梦瑾停下笔来,道:“你确定要去皇宫。”
易子寒方才回过神来,目光移开窗户,放下口中的湖笔,道:“是,至少要找到主人,然后把东西给她,问到杀害她的人,我们才能从这里出去。”
慕梦瑾道:“偷窥别人的前世,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易子寒道:“没办法,你我必须在她魂魄散尽之时赶到,不然就没法儿得到消息,若再怠慢一点。你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慕梦瑾道:“……那你准备多久去。”
易子寒道:“明天,天一亮就走。不然我害怕我还没到那里就回不去了。”
慕梦瑾道:“为什么?”
易子寒:“……因为我答应明天让他们请我吃饭,若是吃了我就真回不去了。”
慕梦瑾颔首道:“也是,这里的东西还是不要吃最好,所以——你知道皇宫怎么走吗?”
易子寒不好意思道:“……不知道。”
慕梦瑾无奈将手中的笔搁下。
易子寒:“不过,我今天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这周围都是青山环绕,东边有座高山,爬上去就应该能看到皇宫所在之处,因为村里的画人说皇宫就在这几座青山之外,而且冥想境界不会太大,找皇宫应该不算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