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泓的家庭氛围十分奇怪,至少现在看来与和睦没有半点关系。
两个姑娘吃饭将头埋得低低的,琳琅也只是略嘱咐几句便不再说话。
易子寒也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要如何在一夜之间阻止这桩荒谬的婚姻。要想避免悲剧,便要从当事人开刀,如果瑶黎自己不情愿,这事儿就要好办许多。
于是饭后众人共饮暗香汤时,易子寒问道:“瑶黎,你真的愿和胡戟成亲?”
说罢他转头看琳琅,琳琅正低头喝暗香汤,神态自若,清冷得像高空的月光。
像某个人。
可某人不清冷,某人喜欢说话,有时也笑,还有时在想自己的事怎么叫也叫不答应。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想出用什么东西来形容某人。
皎若玄虚清规,但未居高处而不下;灼若枝木妖客,却不争万花百色………
在他找不出形容词之时,瑶黎沉默许久方开口说道:“真的,我愿意。”
易子寒见其将手往袖子里藏,企图遮住手上玉铸的戒指。
他端起架子将茶碗放在桌上温声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高姨娘的意思?”
琳琅也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将房里的下人屏退,继而关上房门坐回原位。
“是……是我的。”
易子寒无奈道:“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一事无成风评极差的男人?”
瑶黎脱口而出道:“他对我好啊,他喜欢我。”
“倘若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呢?”
易子寒追问。
楚宜见事情向更加糟糕的地步发展连忙劝和道:“爹,事已至此,大家都开心点好……”
琳琅说道:“现在是光彩开心了,以后呢?瑶黎,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易子寒接嘴道:“婚姻不是儿戏。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懂这句话。爱情固然美好,但爱不是一切,描绘完美好的事物必然要面对现实,我不求我的女婿大富大贵田产房产赚的银子供大于求,但他至少有走下去的能力,至少是一个工工整整的‘人’。一旦踏入婚姻,你们二人面对的不只是感情,还有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作为他的妻子,他作为你的丈夫,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新的生活?你们二人是否有承担起一个家的能力?”
瑶黎低着头小声道:“可是父亲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爹不说是因为无奈”琳琅出声道,“你爹同你说,我同你说,你姐姐同你说,一家人都在劝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胡戟要是个好人,我们怎能这样阻拦你?这事情还悬着,外面就起风声说我们两家订了婚,你用你的脑袋仔细想想,这能行吗?!连最终订婚的事他都让他姐姐来,他一人独自在家,你不觉得寒心吗?”
瑶黎眼眶里泪水打转喊道:“可现在退婚会很丢脸的!!”
“为了一张脸皮将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吗?”
“我…………”
“就为了让别人不笑话让自己身陷泥潭难以脱身吗?”
“……”
“你以为你跟他成亲后那些笑话你的人便永远不会笑话了吗?”
“…………”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
易子寒见瑶黎泪如雨下,便立刻拉住琳琅说道:“罢了,事到如今……”
他只能另寻出路。
哎,她怎么会喜欢上胡戟这种人。
还不如嫁给他姐呢。
对啊?!还不如嫁给胡允初呢!
这样既能完全阻断高嘉翠和胡戟的阴谋,又能保住瑶黎的名声,事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正在想着,门口倏地闯进来一个人。
“老爷!”
站在门口的侍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姨娘,老爷没让你过来,请您回去。”
高嘉翠不搭理侍女,而是扯着她的手臂道:“老爷,我想着黎黎明儿就要出阁了,妾在怀安阁院儿里设了宴……”
话还未尽,便见瑶黎眼泪直流,连忙挣脱侍女的手跑过去帮其拭泪心疼流泪道:“儿啊!大喜的日子不哭啊,今儿是你在母家的最后一日,开开心心的……”
琳琅无奈道:“高姨娘,我许你来了吗?”
“主母!”高姨娘涕泗横流哭道,“我好歹是生她下来的人,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今日她最后一日住在这里,我这个做生母的自然痛心万分想多陪陪她呀!”
只听楚宜在底下叽里咕噜道:“是成亲又不是死了不回来了……”
易子寒:“…………”
自己亲手将女儿推入火坑,又在叫嚣着悲情。
外界天色已暗,下人们早已在屋内屋外装上红绸囍字,易子寒步出门外,抬手撤下粘在门上的“囍”。
琳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出来问道:“泓,你在干嘛?”
“我想停止这场闹剧。”
“来不及了。”
“不,一切还来得及。”
琳琅扶额道:“泓现在要去退婚吗?这恐怕会影响女儿……”
易子寒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回到屋内对屋内的三人讲道:“你们回去吧,我和你们母亲商量些事。瑶黎,早些睡,明日你出阁有许多繁琐的流程。”
高姨娘擦干泪水道:“老爷!到如今你就不愿再看我一眼吗?”
“不想——至少现在不想,我忙得很,姨娘请回吧,事情结束后我自会来。”
他们走了,屋内只剩下他和琳琅。
琳琅显然有些着急:“泓,你还是想要她嫁胡戟?实际上,现在后悔也行,反正是我们家的女儿,现在不成亲又怎么了?这偌大的皖芷内,想给我们做赘婿的这么多,我宁愿女儿一辈子待在这府上,也不去其他家冒险!”
易子寒说:“我是要她嫁,但谁说要嫁胡戟了?”
“…………??”
“我要她嫁胡允初。”
琳琅沉默片刻:“同性之间……会被承认吗?”
“我让胡允初带胡戟,他们不承认也得承认。更何况,他们承不承认关我们家什么事?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继续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关注我们家怎么样,实在闲得屁慌多走两里地就老实了。”
琳琅再次沉默片刻后说道:“怎么代?”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琳琅。”
易子寒便带着琳琅一路回到书房,将胡允初呈上来有关唐跃的信件交给琳琅,琳琅略看将其放在桌上。
“泓,你要唐跃去对付胡戟?”
“差不多,谈不上对付,顶多有关生死。”
说罢,易子寒让门外的侍女找来之前的老者,老者颤颤巍巍向二人行礼,问发生了什么事。
易子寒要他找几位身强力壮的暗卫,然后随他去绑人。
先让胡戟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琳琅在一旁说道:“我们直接去难免会遭到怀疑,不过,我听闻胡戟在秦梦馆有一位名叫羞月的相好。”
这事儿不就更好办了吗。
易子寒立刻改口道:“你们分两路,一路拿上足够的银两去收买羞月,让羞月约胡戟出来,另一路适时绑了他,带去临县。”
老者颤颤巍巍地答好,琳琅站起身来说道:“姜老,我陪您走。泓,我待会儿去怀安阁里一趟,有的事我要向瑶黎交代。”
“……好。”
她是否会将今天的计谋告诉瑶黎?
易子寒没问,他在赌,琳琅一定会摆平所有后患。
二人刚离开房间,眼前的景象忽然改变,幽暗取代烛火,严寒取代书香,珩隼坐在暗处指指远处的一盘五子棋说道:“陪我下棋。”
只见一团黑白相间的烟雾上前来移动一颗白色的棋子。
“这是哪儿?”易子寒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坐在被黑暗包绕的空间内,珩隼坐得离他好高好高,好远好远。
“渊池震鳞宫。”
不像宫殿,像古老的遗迹。
珩隼又召唤烟雾放下棋子说道:“你终会来到这里,继承我的一切,除了记忆。”
易子寒放下棋子,故意放错地方,想让珩隼赢:“记忆?什么记忆。”
哪知珩隼立刻打掉他的棋子冷声道:“若最后一刻你还让我赢,你将死无全尸。”
“什么?”
“孩子,愿赌服输是一种美德。人越长大,越在意尊严——这是好事,但过了头,反而失去了体面。争夺总会有输赢,我输给白婵,是我心甘情愿,我承认我的能力有限,这反而让上天给了我百年的栖息之所安享晚年,若我为维护尊严出言不逊不择手段,那就成了真正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易子寒重新布棋。
“唐跃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珩隼赢了。
烟雾翻身打翻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哗啦掉落,烟雾又将棋盘正回来:“再下,直到赢了我。”
继而又补充道:“放心,我会在计划成功过后放你回去。”
易子寒再次拿起棋子。
良久,道:“我想提问。”
“请。”
“‘你’,为什么会对胡允初有威胁?”
珩隼又赢了,他再次打翻了棋盘:“上一世威胁她生命的人有很多,我是其中之一。”
易子寒再次拿起棋子。
难以置信:“你?”
“对啊,我。专心点,赢不了就一直打。”
也就是说,他要阻止那时候的珩隼是吗?
“你为何要杀她?”
“因为失控。”
“…………”
简短四字,珩隼琢磨说出口后,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此事成为我的心结,再后来便成为执念。我想。在我安息入土前,我要完成这个夙愿。好巧不巧,你被于启那毛头小子说丢就丢,我在‘噎鸣轮回重月镜’里找到不断徘徊的她。”
一局。
两局。
三局……
他们不厌其烦地对弈。
“执念是留给有感情的人。”话出之时,珩隼完美落败。
他操纵下棋的烟雾顿住半晌,继而收回烟雾哈哈大笑道:“很好,我期待你杀死我的那一天,也期待你彻底遗忘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