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梦瑾如是说道。
易子寒:“……”
移除学籍意味着“下裁”,这对于其余的弟子来说是一种即将伴随一生的耻辱和遗憾。易子寒摸不透慕梦瑾脸上平淡表情背后的心思,只能用再平常不过的话术安慰道:“这没什么,能走的路多的是。”
慕梦瑾叹口气解释道:“并不,我在几年以前就不是先生底下的弟子了。”
易子寒:“…………”
“此次前去演武,实在是另有缘故。”
既是别人家的事,易子寒当然就不再追问下去,却见对方沉默良久,于是说道:“抱歉,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慕梦瑾踏上平实的土地道:“该道歉的是我,我没有控制好武器。”
“是因为太久没有习武了吗?诶,理解理解。”易子寒早已忘却当初在场上的惊恐,只是心底的疑惑油然而生:可能吗?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和武器是每一个习武之人在习武之初都应掌握的东西,如同能够舌战群儒的人也明白必要时需金舌蔽口一样,况且,慕梦瑾不是一般人,既然能够使用如此强大的力量,就不应该收不回去。
“非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何,师父正在调查此事。”
“难道是演武场的问题?不对,如果是演武场的问题,那为什么别人不会失控?”
所以说,当初演武场上,他的疑惑是因为力量不受控制?
“嗯,所以我们已经排除了这个选项,选择从其他方面下手。”
“……”
“但终归来说,还是因为我失策伤了你,实在抱歉。”
慕梦瑾的脸上略显窘迫,实在是因为面对被自己打伤人的惭愧。易子寒见他偷看自己的表情,于是忍不住笑道:“怎么?你怕我记恨你?”
“…………”
“啊呀呀,你放一百万个心,我没那么小气的。习武之人,应当有完全的准备来预防任何不测,那天我心高气傲到一直想赢你,千虑一失,我也有问题在里面吗!”易子寒拍拍慕梦瑾的肩膀,嘻嘻笑道,“不要总把一件事情放心上一遍一遍的缠裹来刺痛自己,逼迫自己去找那些缥缈的答案会很累的。”
慕梦瑾本意是想要他接受自己的道歉——或是不接受也罢——如今却变成了易子寒来安慰自己,他只见对方拍拍他的肩道:“是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那么点道理?”
“哈,有道理。”
慕梦瑾应和道,顺便拉住即将向雨径踏步的易子寒,说道:“夜里雨径湿滑,还是跟我来吧。”
“听起来,你是想过一个很平凡的生活嘛。”
易子寒觉得慕梦瑾此人似乎不通世事,想来与其聊天是能寻得欢乐的,于是如此说道。
“大差不差,只求安稳平静。”
“可是你的师父好像不太同意你的观点。”易子寒回忆起方才饭桌上青重径犀利的眼神,和自己在数术课上被教书先生从美梦中打起来时后者带有杀意的面孔极其相似。
“他的观点不重要。”慕梦瑾义正词严道。
“什么?”
“……他的观点不重要。”慕梦瑾摆摆手道。
“噗哈哈哈哈哈……”
“…………”
“你师父要知道你背着他是这样一个人肯定会被你气得捶胸顿足怀疑人生!!!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不想听长辈的话,但又惧怕长辈的威严,这是每一代人的必经之路。
他易子寒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心性并不坏,就是单纯的不想听。
“…………很好笑吗?”
看着他笑,慕梦瑾自己也扬起嘴角摇摇头道:“他不会知道的。”
“说得好听——”易子寒揶揄道,“小心隔墙有耳哦。”
“这里没有墙”慕梦瑾笑道,“但还请公子保密。”
“一言为定。”
眼见熟悉的轮廓越来越近,易子寒开口道:“前面就是了,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还有,别忘了洗洗你的裤腿。”
“嗯”慕梦瑾刚要转身又停下来说道,“如若药用完了,你托人把空瓶送给我就好。”
“好。”
星密院处,一只小猫从墙洞里钻了出来,只见有人突然打开了院门,对着二人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笑晏道:“我正在担心呢,山路崎岖,怕你迷了路。”
易子寒刚想解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就听见院里传出一阵嘲讽:“哟,还知道回来呀,我以为你今晚屈尊睡断雨湖上呢。”
易子寒闻言冲过去砸了坐在院儿内石头上的崔嵬一拳,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整天阴阳怪气的。”
“崔嵬哥又在赏月呢”笑晏关上门说道,“忒有情怀了。”
“什么?!”崔嵬从石头上跳下来道,“谁没事儿看那天上挂着的月亮啊?”
笑晏笑着话题一转道:“那是我判断错误了吧,不过既然哥你一直坐在石头上,有没有看见一只猫儿从院儿里溜出去呢?”
“猫?什么猫?”
“是方才从那边儿洞里钻出去的那只吗?” 易子寒问道。
“跑出去了吗?” 笑晏愁眉略带失落道,“我回来时见那白猫卧在廊下甚是可爱,想着喂点吃的呢。既然跑了,那就算了吧。”
“嗯。你们明天都有什么安排吗?”崔嵬道。
“这么听来是你有安排了?”易子寒问道。
“嗯,方才在回来路上遇到一个兄弟,聊了几句甚是投缘。他邀请我到校场看看,我想这是难得的机会能去见见宗门的风光,所以我便答应了。”
“我嘛……明儿准备去百草园看看,顺便找找那只白猫。”
易子寒道:“你不会看着它想起小时候那只了吧?”
“啊,被哥哥你发现了呢”笑晏笑道,“没办法,人总是怀念那些失去的东西——所以我明儿想方设法也要把它找回来。”
“你可要小心点,别被挠伤了。”虽说猫的确可以称得上世界上数一数二可以靠外表就能俘获人类芳心的生物,但它终究还是对人类有所防备,因此崔嵬难得不再阴阳怪气,耐心嘱咐他。
话说笑晏此人对猫喜爱极佳,光在师门自己的屋子里就偷偷养了两只,每日也会在日落时分提着从厨房顺来的剩下的饭菜跑到后山去喂养那些流浪的主,致使后山的猫越来越多,时间长了,那些主也都不认生了,只要有人过来,就从草笼子里钻出来,弓着背束着尾巴在人小腿上用脑袋蹭来蹭去,喵喵叫着,因此此地成为不少弟子前来消遣娱乐之地。
笑晏自己也高兴,据他所说,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猫狗,只是之前被一只狗追着咬过,因此更喜欢猫。可惜小孩幼稚的愿望往往不会被实现,那年跟在他身后全身白得纯洁无瑕的雏猫被同门某位师长一脚踹进油锅,他因此砸碎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因此对那位师长及身边人怀恨在心,心里伤心着,那段时间又恰逢季知行忙得焦头烂额,彼时易子寒和崔嵬还未入门,他还没有正式拜季知行为师,师门内的人们惧怕来自上层的威严,没人为其撑腰证词,从此这便成了心结,成了腐坏的旧伤。
虽说在几年前,那位师长因修行时一时失了手坠下万丈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可笑晏也并没有因葬礼上白事知宾抑扬顿挫对师长平生的叙述而就此原谅及洗白落泪。
“洗不干净的,他在我那里,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从他抓起小白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个烂人。他想向我证明他的权威,那又怎样?他引以为傲的权威在我眼里就是阴险和罪恶。”
葬礼结束,其余弟子都还按礼数身着孝服,只有笑晏在自己的房门前脱下孝服,将其剪碎丢在廊下的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火堆因此燃烧了整个冬天。
“你呢?”崔嵬对易子寒道,“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睡觉。”
“…………”
“睡觉。睡觉它不好吗?我已经因为腿疼有一阵没有休息好了。”
“…………”
于是在接下来几日的早晨,每当易子寒转醒时都不见屋内的人影。
一个人也没有。
倒是窗台上那只白猫揣着手眯着眼,阳光照在它的背上,将它周身照得暖洋洋。
易子寒下床来去摸它的脑袋,白猫睁开懒洋洋地睡眼起身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继而甩甩脑袋用脸去蹭易子寒的腿。
“嘎吱。”
院儿门打开的声音传入猫耳,它迅速跳下窗台躲进草笼。
“哥”笑晏进门来说道,“你醒了呀。你——看见那只白猫了吗?我方才瞧见它跑进来了。”
“刚从这里跳下去,你一开门它一溜烟就跳了下去。”
“哦”笑晏笑道,“找了它好些天,今天终于看到影子了——哦,对了,今儿内里的下人来问我你的伤药用完了吗?说是让你别忘了还瓶子,他们要炼新药了。”
“哎,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易子寒急忙去收拾自己道,“这几天睡得过了火,我今天出去一趟,顺便还瓶子。”
笑晏点头应和着,问道:“哥,你吃饭了吗?”
“问得好,好问题”易子寒道,“你们……这几天早上都是在炊烟镇吃的吗?”
“哦……不是,是有人专门送的。早晨山里雾大,风凉,天还没亮开。想是青先生担心我们的安危,就派人来送早膳。”
易子寒:……好梦,好觉,叫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哈哈哈……”易子寒尴尬道,“那我还是去小镇上看看吧。你要一起吗?”
“不了哥”笑晏拒绝道,“我还要去一趟百草园。”
好,都有事要忙,那他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了。
对于学习此事,他平日里并不是会在其中花时间的人,况且如今他对一个陌生门派的内部运营并不熟悉,若是莽撞了,恐怕会惹来不好的后果,当然,后面几句是对前面一句的接口,崔嵬和笑晏就是强有力的证明。
他并没有驻足在炊烟镇的小吃摊旁,而是驻足在慕梦瑾的房门前。
本意是送完东西就走的想法此刻被房内一股熏香味打得灰飞烟灭。
“有人吗?”易子寒在敲了几下门却没等到回应后问道。
“……”
“易公子?”
隋鹤倏地出现在不远处皱着眉问道:“你来此处寻梦瑾吗?”
“是的,我来还药瓶。”
隋鹤闻言叹气道:“这药瓶本是不重要的,公子自己收好就行。”
她像是在有意隐瞒慕梦瑾的行踪,说道:“若想来找他,过了正午再来吧。”
“是,谢谢师姐。”
隋鹤转身离去,易子寒刚要离去,却听屋内传来人声:“请进。”
“啊?”
“你……进来吧。”
推门而入时,一股分辨不清什么味的熏香味扑面而来,他见慕梦瑾坐在被一堆书环绕的桌案旁,捂着鼻子道:“我来还瓶子。”
本该坐在窗下享受日光照拂的青年此刻却略显潦草,胸廓随着呼吸起伏。
“放在那边的桌上吧。”他看起来略有疲惫之态。
出于对人的关心,易子寒问道:“你没事儿吧?昨晚没休息好么?”
慕梦瑾摇头,捡起地上的一本书道:“我没事。只是刚才收拾了一下屋子。”
一句话让易子寒察觉到了十来个破绽,结合屋子里如今的状态和隋鹤方才的表情,易子寒大胆猜测道:“怎么了?青先生又发火骂你了?”
慕梦瑾摇摇头道:“没有。”
“一看你就不会撒谎嘛”易子寒前去坐在他的对面笑道,“表情就把你出卖了。喏,现在我又来听你的秘密了,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真的没有被骂。只是……”
“只是?”
该不会我是昨晚戳中了他的伤心事吧?!毕竟为那种事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喂,为那种事伤心,可真的不值得……”
“不是”慕梦瑾叹气道,“是因为在找武器失控的原因。”
“…………哈哈哈”易子寒捧腹,“找一个原因,用得着气自己吗?眼睛都气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所以说你师父最终还是将这个繁重的任务交给你啦?”
“嗯。”
“来,别气了,有什么线索都说说”易子寒本意并不是想和对方寻求答案,而是尽可能地使对方脱离负面情绪,“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慕梦瑾见此,说道:“现在就只有两条。”
“嗯。”
“一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演武会场的发战名单上;二是,阮威为什么会扰乱会场秩序。”
“…………”
炸出来个大的。
“若他们目的是让我在场上失控,那么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你先别忙”易子寒道,“按照你这么推测,前两条所谓的线索之间的关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