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仔细回想慕梦瑾的话,统共上下就得出一个结论。
“你并非自愿前去?”
“是的。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师父除名,按理来说,我没有任何资格参加此次大会。”
“以往演武会的名额都是由学宫接受来自各门的申请所拟定,而后再张榜发放——难道是学宫那边儿出的错?”
慕梦瑾摇头否定道:“我们自收到榜单的那一天起就在与学宫联系。然而许久以来,我们得到唯一的答复就是他们的确收到了我们的申请。”
“每一次的申请榜单上一定会有各门派的私印——这个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们给我们承诺甚至是发誓,要是有任何错误他们都卸职”慕梦瑾摇头叹气道,“这就非常难为我们。”
“哈?”易子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誓言要有用拿合约干什么?那些生意人谈生意的时候发誓就好了呀怪费什么力气签过来过签去的?!他们纯粹想少做点事罢了。”
“……可你得知道,每一次的申请文书对于学宫来说都是秘密文件,这关系到每次大会的公正和各个学派的利益;若我们擅自开启,是在驳他们的规矩。”
“所以啊,你发现了吗?这就是一个很大的空隙。有人想要利用你,借用你们刚好不会涉足的地方,显而易见,嗯?”易子寒在一旁着急道,“关系不就找到了吗?!”
“什么?”
“啊呀呀呀呀关系啊关系”易子寒打着掌心掌背道,“阮威!”
“…………”
“你想想,他的背后是什么?”
“家族。”
“这个家族里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权力。”
“对啊!权利!他有权利让你莫名其妙地出面不是吗?”
“我知道啊”慕梦瑾回答道,“这就是所谓的联系。”
“………………”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你想过吗?”
“问得好。”
“包括那天他为何要去扰乱秩序,为什么?”
“好问题。”
“答案就是原因,也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如若这个目的是想要我在场上失控,最后打破演武会场规被迫累及我身边的所有人,青氏的荣耀,我可以理解。可我就是觉得不应该,因为按照他们的能力,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先生膝下,我已经算是违规入赛了。”
易子寒重拾逻辑能力道:“但他们最后没有用这个作为托词来陷害你们,很显然,你不是。”
“的确。我不是。这表明如果他们自导自演让我们失去荣耀,那是大费周章。而若不管,反而更省事一些。目的达成了是千般好万般好,没达到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是吗?”
至此,最终的答案仿佛已经在二人面前显而易见,但二人谁也没有说出口。
易子寒在此之前已将答案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出一则是因为心里急着否定不想让自己着急;二则则是因为他与慕梦瑾交情不深,若此事累及对方,恐怕于双方而言都不利。
现在他知道青重径为何要将这件事交给慕梦瑾来做。
就事态来看,青宗全程作为阮氏一族手上的利剑,虽是主要参与者,但终究也只是一把利剑。他们去求取真相,多半是处在多管闲事这一条路上,况且不会有掌门为了别人的事出头将有权之士得罪干干净净,影响自己手下的安危,就像是一个国家的君主,除非国力经济足够强大,有欲壑难填的野心,否则不会轻易去挑拨其他国家的关系。掌门似君主,这是默认的事实。他们的权力来自于朝廷的封授,在朝廷的恩泽下让习门与自己同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习门的将来皆由其掌管。换句话来说,掌门更像是整个门派的国王。然而,习门学生可修得半神之力,这无疑是对朝廷,对真龙的威胁,所以历朝帝王会想方设法制约掌门的权力,“你可以对内威风凛凛,但对我必须恭恭敬敬”,如同封地的诸侯。如此看来,掌门一定是谋略,远见,心机,懂得治国之道之人。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易子寒并不指望青宗主出面为其撑腰。
他能托慕梦瑾在一旁旁敲侧击已经是不错的了,至少证明他还是管我的死活的。
“师父的意思是,此事你一定与父母联系,别忘了自己的出生,将来万事小心,别逞强。”
“所以那天在场上,你的剑是真的想杀掉我”易子寒笃定,又松口气道,“不过幸好,你很厉害,否则阮氏一石二鸟,拿捏我们刚刚好。”
不过,此事背后的指使者一定不是阮威。易子寒心下再次下定。一定不是。
阮威此人为人猖狂,行事鲁莽,善妒心性不佳,心思定不会细腻到这种程度,也断然不会自个儿规划这些东西。
也就是说,仇恨只能来自于前朝。纷争又要开始了吗?
“绥熙治国将十年,这些东西,你必须多加小心”慕梦瑾手里拿着一本书道,“师姐观天象,见幻日在天,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想起现今江山之主登基时并非万众一心,师姐实在是担心忧虑。”
慕梦瑾正色道:“或许我说此话多有得罪,但容我再说一句:天下乱则人心乱。夺巢之战不可避免,在此之前定有牺牲。”
“阮威会善罢甘休吗?”易子寒本是自言自语,未曾想慕梦瑾答道:“我猜他不会。”
“他从未情愿。”慕梦瑾回答道。
“我曾经以为前朝之士知我身在何处,却不加害于我,是因知我父母心性。然而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一直盯着我。”
慕梦瑾盯着身旁燃茉莉香的博山炉道:“习门安全,贵在掌门是一门之王。他们不动你,多是因为与朝中无勾结且不想以身试险。不过——”
“什么?”
“你就这么单纯地以为阮威就是单纯地嫉妒你吗?”
“………………”
这句话听起来多像是一种同龄人之间的责备。
“贪婪,既然大旱云霓,就总有一天会付诸实践”慕梦瑾如同背书一样将这句话说出道,“嫉妒,既然沆瀣一气,则诋毁压榨假装正义。”
易子寒听此话甚是熟悉,但也没多想到底出自于哪个典故,只是在一旁暗自担忧起来。
“不,我现在不想探查对方的心思”易子寒道,“我不愿看到悲剧重演。”
“九年之前,先帝崩逝,绥熙称王。彼时朝内人心动摇,皆不知将来朝内走向”易子寒依照记忆描述,想要将内心想法一吐为快似的说道,“两大权臣,一位是承康在位时休明国公夏海宿,另一位则是圣宣伯爵公妍瑃。彼时丞相之位尚未定夺,二位大官本就对面而立,所以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
“听闻夏海宿胜在为人安分守己,但败也在安分守己墨守成规;公妍瑃自立强大,持家几十年来风雨不倒,胜在城府之深,败在城府之深。绥熙要在二者之间做选实在艰难,初为新帝,万事要与太后商议,于是时间一长,那二位就再也无法止于唇枪舌剑。彼时我父母并未站队,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然则天不遂人愿呐,作为先帝的心腹之臣,在此刻就成为两位大人物的偎傍。上有绥熙为国事忧心而日日传唤,下有两位大人为博取信赖而屡次设计。
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让我父母认为对方不可靠,从而到绥熙跟前去说好话。所以——可想而知了。最开始至少还是在京城内犯点什么事,然后栽赃嫁祸,后来——后来就更使人啼笑皆非,你死我活是在明面儿上装都不装了。只是那时候我就是个小屁孩儿,不大关心这些,他们整哪出我都不知道。而我母亲决意将我送走,是源于一场夏氏的阴谋。
那时夏海宿年事已高,日夜操劳下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朝不保夕,古有一言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夏海宿因此愿为自己的家族搏斗一回。既然在外用什么方式都无法引起我父母的注意,那就反过来,将火烧到我们的房檐上。
当然,他没有真地用火。只是用了一些吓人的手段,然后他在自己的屋内服毒自杀。他的赌注最后并没有成功,反而助力公妍瑃的儿子公清弦的上位。”
慕梦瑾固然不知道易子寒口中的“吓人的手段”到底是哪些手段,因为那是别人的历史,本是经过时间的洗涤变得不痛不痒,若是此刻意问起,怕是揭开伤疤。于是良久未开口说话。
“公子,用饭了。”门外面前来送餐的人叩响木门。
“谢谢崔婆婆,你帮我放在门外就行,我收拾收拾就出来。”慕梦瑾答道。
“是。我要为青大人捎句话来,青大人说:别忘了正经事,若你这个混蛋再将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左耳听进去右耳朵吹出来,就将你打到后山上去学猴子挠屁股,你那些背后的小伎俩老夫可是清楚得很,你这个混蛋最好给我做正经事。话就到此处了,老身告退。”
“…………”
“我发誓我绝对保守那天晚上的秘密。”易子寒将三指并拢对天起誓。
“…………”
“我发毒誓,我要是说出去了我是山上挠屁股的猴子。”
“……………”
“抱歉”慕梦瑾叹口气道,“打断了你。”
易子寒道:“应该是我需要向你道谢,感谢你提醒我。”
慕梦瑾道:“无妨。这本也是师父的意思——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吗?今天中午的餐食里似乎有景鸿那边儿的特色菜呢。”
“呃……不打扰你吗?你师父……都让你想让你上山当猴子了。”
“我已经做完了。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