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除了朝夕服侍太后之外,蕃秀便是抄经,还去服官处,拜师学了丝珞工艺……
一日,掖庭派人来长信宫拜见蕃秀,告知德念宫宫女服毒案已破,需宫人坠儿去掖庭将文书画押,方能了结了此案。
于是,久未出门的蕃秀,带着坠儿等人前往。
掖庭隐匿于未央宫之东北隅,与长信宫一北一南,相隔甚远。若要去掖庭,必经一条漫长的宫道。因其毗邻祈年殿,及景帝的寝宫未央宫,故而蕃秀向来鲜少踏足。
蕃秀一行人行至半途,忽见老远处几名清扫的宫人,不知因何故,四散逃匿。
蕃秀当即立断,没再继续往前,而是带着众人一拐,遁入了旁边的一处宫苑。
不待片刻,只见龙辇銮驾浩浩荡荡,自宫道尽头缓缓行来,威仪赫赫。
而辇舆之上的景帝,面色铁青,甚是骇人。瞧这一行人,像是刚从祈年殿出来,就不清楚在朝堂之上,被哪位大臣给触怒了。
或许是那人天生就与她有种感应,銮驾上的人向蕃秀藏身之处扫视过来。
莫非叫人察觉到了?蕃秀呼吸一窒,反应却还机敏,将自己藏匿在影壁后面。
待她稍稍松口气,回过身才发觉这里竟然是个废弃的宫苑。
殿内早已人去楼空,随处可见断壁残垣景象,透过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棂,依稀可辨这座宫苑过往的辉煌。但经年的风吹日晒,让原本不坚固门栓,还是彻底得坏了。
没人居住,亦无人负责修缮,放眼整个皇城,这儿就如同遗世之花,早已被人遗忘。
蕃秀眯眼望向那扇窗棂,上面木头的雕花已年代久远,在风中摇戈,似乎在为宫殿曾经的主人而叹息。
蕃秀心中莫名一颤,紧接着她突地瞳孔长大,睁圆着眼睛,只见窗棂上有个奇怪的图案,倒像似是……兔子?
蕃秀萌生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拼凑着这宫苑的原貌,在脑海里快速的搜寻,但怎么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恰巧这时,她身子往后差点与人撞上,扭脸去瞧,竟见寇子双眼合着,张大嘴要打喷嚏。
吓得她腿肚子都快瘫了,连忙用眼神指挥其余人等,大家伙齐齐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寇子嘴巴捂紧,随后如木头人般,怪异的抱成了一团。
可怜寇子脸色涨红,竟连眼珠都不敢再动弹一下。
直到景帝銮驾远去,身影渐消在宫道尽头,蕃秀方才定住了心神。
她自影壁后走出,掸了掸衣襟上沾到的墙灰,冲大家伙招手,领着长信宫的随从们,朝着掖庭的方向继续行去。
掖庭狱是宫中要地,一向用来囚禁有罪嫔妃和宫人,寻常少有访客。
蕃秀等人还未到跟前,离得老远就看见门口守卫森严,甲胄鲜明,不由让人心中泛寒。
坠子见到此等景象,战战兢兢,两腿发软,若不是有人搀扶,恐怕早就瘫倒地上。此刻更是脸色煞白,缩在寇子等人身后,不敢再上前。
蕃秀见状,向寇子交代一番,便独自前去先拜见掖庭令。岂料掖庭令告假不在,无奈之下,她又得递上名帖,求见暴室丞曹丁。
侍从得令进去传报,片刻出来回禀蕃秀,曹大人事务在身,劳烦她等等片刻。
阳光炽烈,几人孤零零地站在日头下,晒得口干舌燥,不住地以袖拭汗。
眼见站着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没见里面有人出来。
这时,门缝间悄然探出一颗脑袋,是一名身形精瘦的小侍从,模样半大不小,正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蕃秀瞧。
待蕃秀回视过去,那小侍从吓得一缩头,瞬间跑了进去。
不到一会,便见冒儿自廊下缓步而出。
长信宫等人瞬间松快,这可算是有了个熟人!
寇子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刚要打招呼,岂料那冒儿一见他们,掩面装作不识,扭头便逃回殿内,躲着不肯现身。
“呸!”
寇子骂道:“下三滥的腌臜货!平日往长信宫数你跑得勤快,我等何时曾薄待过你半分?如今遇到点儿事儿,你便这般狗眼看人低,装聋作哑,忒地可恶!”
出完气,却见到英大人目光忧然,肃立不语,寇子不由心疼起自家大人。
近日流言在宫理,跟长了翅膀般越传越盛。
平日里与长信宫有交往的,怕受牵连,自是躲之不及,像冒儿这般,已不是头一桩。只是令寇子没想到的,那冒儿这棵墙头草歪的厉害,眼见英大人亲临,竟一点薄面也不看。
那晚陛下责罚英大人,他是没在场,可自从那晚起,英大人除了每日例行去太后寝宫陪伴之外,便是在屋内写字、做女工。
来掖庭结案,此等事情本原本无需詹事亲为,指派个差便好,若不是英大人见那坠儿身体刚愈,又怕宫内人等受掖庭等人刁难,怎会亲力亲为?
这等情分,纵观整个宫城,除长信宫之外,没有第二。
想到这,寇子快步走到蕃秀面前,笑盈盈道:“大人先回去,小的在此守着便是,大人放心,小的务必将此事办妥,保证连人带物平安带回,绝不让咱们长信宫吃亏。”
世人总谈街头小贩才讲利益,殊不知这宫墙之内才是人间利益场,你若势头高时,众人簇拥,势头低了,人人见你便要躲开三分,不奢求雪中送炭,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
蕃秀瞧着寇子,心中颇为触动,也笑笑,“尔等在,吾还真不放心。”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既然大家伙心是齐的,那前面再难的关卡也不难熬。
没待片刻,刚才的小内侍匆匆跑过来,上前先跟蕃秀行了一礼,方才开口,“大人和诸位可进去了。”
蕃秀见那内侍帽边已渗汗水,俨然是为他们之事而奔波所致,于是客气的拱手回礼:“我等在此先谢过小官人,敢问小官人如何称呼?”
见蕃秀神色和蔼,那内侍连忙摆手,面带谦卑,毕恭毕敬回了一礼,“英大人,勿要客气,称呼我石头便是。在此我便不耽误大人时间了,大人及诸位请随我来。”
见这石头年岁不大,为人却很赤诚,于是蕃秀也没再客套,“那就有劳石官人带路了。”
蕃秀等人跟随石头身后,沿着中庭进到院中,出来一位都丞接待他们,与蕃秀了解了宫女服毒案的缘由后,便让坠儿在那文书上按了手印,前后用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将事情办妥。
完毕后,石头又将蕃秀等人送至门口……
经过此事之后,宫中更是盛传,红极一时的长信宫英詹事如今落魄了,当中有凑到一处议论的,也有为蕃秀感到叹息的。
然而蕃秀一如往常,整日里待在长信宫,除了照料太后身体,便日夜在房中打络子……
眼见一双手都快磨出了茧子,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宫里上下都知道她被陛下责罚了,没必要遮掩,她自然要做出认罚的摸样,于是特意选了个日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去未央宫谢罪。
时隔多日,回想起那晚,那人眼神里包含的意味,至今让蕃秀还觉得浑身不舒服。
好在这份难熬,也快到头了!
“大人快看!”
眼见前面就到了未央宫,蕃秀被寇子点醒回了神。
“前面那人,我眼瞧着像是云阑苑的挑雪,她扶着的那位莫不是刖昭仪?”
她眯眼望去,只见前面那位云鬓高绾,玉脂簪和鎏金步摇两相映衬,身着一袭碧穹织金直裾,裙摆宽大而飘逸,如同天边的流云,光看背影都雅致到了极致。
其余人拎着食箪跟其后,脚步轻盈一闪进了殿中。
就远远听见小黄门声音,“刖昭仪请进,陛下等您呢。”
既然有人来探望,想必那人此刻正是闲暇,恰好又有旁人在场,省去了彼此的尴尬。
于是,蕃秀扭身从侍从手中取过那件檀木匣,捧在手中。这匣中不仅放了那块玉佩,还有她精心打制而成的珞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支。
此趟交了差,她便是与那人从今往后再无瓜葛,若是万事顺遂,太后身体好转,她自请出宫时,那人更是与她毫不想干!
思量到这,蕃秀人已到殿门外,正要请御前黄门代为禀告,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英詹事请回吧,陛下今日事务繁多,不便见客。”
蕃秀回过头去瞧,那林邛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蕃秀满脸疑惑,她分明看见刖昭仪就在她前头进去,即便隔着几道门,都能听见宫室里面传出女子的笑声。
但又见林邛表情,似乎不容置疑。
蕃秀朝宫室凝视了片刻,方才转过身,上前将怀中的匣子朝林邛递去,“那便有劳大人,将此物交于陛下。”
林邛愣住,一开口变得吞吞吐吐吐,语气委婉道,“卑职惭愧,恐怕还得是詹事您亲自呈给陛下,方显得出大人的诚意。”
见状,蕃秀也不强人所难,往那宫室望了望,转而对林邛躬身行礼,“既然陛下有事在身,那我等改日再来。”
话毕,蕃秀便又带着人离开了。
望着蕃秀决绝而去的背影,林邛脸上满是愧疚。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寇子走在蕃秀身旁,心里头埋怨起林邛,这等死脑筋,不知变通一二。
寻思之间他偷瞥了眼蕃秀,哪知看下来,他心中不由大叹。
今日之状况,若是放到旁人身上,必定是梨花带雨,郁郁寡欢,再看他们英大人,脸上都未曾有一丝的喜怒,这等境界,真非寻常人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