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扇得侧过脸,惊起的发丝轻飘飘又落下,试图遮盖住这样丑陋的红肿痕迹。宋晚晚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仿佛心里这个奇怪的混合物又要拖着自己往坏的方向进一步发展。
可是,可是。
脸上那寸肌肤仿佛迅速发热肿胀着,宛若面包发酵,却一点幸福温情都没有。
她妈妈最后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大把酵母,撑破这番天地,“别老这样,你现在没有能在我面前哭的资格。”
人生里需要太多的资格。
能参加高考的资格,能平等说话的资格,能不再这样互相讨厌的资格。
可她什么都没有,她连养一只狗的资格都没有。
沉重关闭的大门却被再度敲响。
宋晚晚低着头单手还撑在身后的餐桌上,指节用力到绷起,看着地面的视线余光里,不停荡漾着的翠绿色裙摆好像终于愿意停歇下来。
李静楠去开门了。
可不管敲门的人是谁,她觉得自己都不想看见,赶忙就趁这样的时间转身抓起书包就往楼上跑。
比屋外暴雨更先到来的是冷到极致的声音,
“阿姨,打扰了。”
宋晚晚低着头跑的更快了,没想到自己还没彻底到楼上,身后已经传来一声笑着的呼唤,“晚晚。”
她一时间僵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李静楠站在她身后,极其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凑在她耳旁轻声道,“别让我难堪。”
几乎是像公交站台下一样,裹挟在四面八方的雨里转过身,却不再是从骤然敞开的车厢内窥见的那一抹暗色。
他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就这样遥遥看来一眼,冷淡面色在灯光下如同鬼一般。
她简直心如死灰。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连个答案都还没想出来,李静楠已经把她朝外一推,“那晚晚今天就拜托你了。”
“没事的,阿姨。”
这句话是对她妈妈说的,可刘泽然那双眼却一直都看着她,只有表层浮着笑。
他咬字很慢,“您放心。”
又一次上车,截然不同的两种处境。
车辆一路上都很安静。
宋晚晚垂着脸,她一直都低着头。
刘泽然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去了家庭产业下的酒店,跳过人脸验证径直把她带到了套房里,还有托人去买的物品。
他还站在那里,眼神淡淡地在房间内环视一圈后,像是勉为其难,“想住多久直接跟前台续就行,不用你付钱。”
宋晚晚站在门口始终没动,“你干嘛这样?”
“什么干什么?”
她不想抬起头,不想被刘泽然看见脸上的痕迹,熟悉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最后变成从头顶落下来,“我跟你妈说这是我家新开的酒店,收集目标客户的意见,带你过来采取反馈。”
他顿了顿,“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上学。”
很淡的冷薄荷味从身旁略了过去。
她像站在潮水里,空调的新风系统不断落下来,这股理应无处不在的气味却随着脚步声消散,退潮,远离。
啪嗒一声。
门关上了。
房卡被他放在客厅的桌上。
她没有天大的骨气,能对刘泽然说我不需要这间房间,在这个瞬间,她想要的确实只是远离李静楠,好好地睡一晚觉就好。
可是。
说实话,和刘泽然见面的这几个瞬间里,她都觉得自己在既要又要。
宋晚晚沉默了一会才抬起脸,发丝间微微下坠的水珠落到脚边,扯出一条透明短暂的丝线。
她随意把书包扔在了地毯上,水渍迅速漫出一小块痕迹。
只不过刚往里走几步拿起那张房卡,她抬眼却是一愣。
沙发上有一个黑袋子。
什么时候放的?
宋晚晚顿了几秒,她上前翻了翻,里面什么都有,换洗衣物,创口贴,冰袋……什么都有。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她已经站在了房门前,就这样打开。
“刘泽然。”
那人转过身来。
“等下。”
宋晚晚垂着的脸根本就不敢抬起来,她全靠猜测地把暖宝宝塞进对方手里,两个人的手却全是冰冰凉的,宛若死物在交接。
心里像有一根细线在绞,变成四分五裂的心跳又在胸腔里滚着回到一体。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我给你带了暖宝宝,下雨天……你自己也当心。”
“宋晚晚。”
薄薄的塑料袋子被他越捏越紧,在指间撞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这算什么?要贿赂我?”
很冷,很淡,甚至还带着一股翻旧账的明知故问。
“我现在进去陪你睡觉的话,你睡得着吗?”
宋晚晚下意识抬起头,心沉了半截。
刘泽然攥紧手,他转过身。
宛若哭嚎般的夜风从窗外穿过,席卷出所有过往。
宋晚晚看着他停顿的身影微愣,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更加冷淡的逼问。
刘泽然定定看着她,嘴角微微下垂,“是因为自己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宋晚晚,你是怕鬼还是更怕我?”
话刚说出口,他就轻笑一声,语气颇为戏谑,“不,我问错了。我应该这样说,你是讨厌鬼还是更恨我?”
走廊里夜色晃荡,透过窗帘缝隙摇曳着洒在地上,宛若一条泛着粼粼碎光的寒溪,蔓延到他脚下。
这个人在想些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对话,鸡同鸭讲的语言,潦潦草草几句话,却还是让她眼角一涩。
宋晚晚缓缓呼吸,随便找了个借口,“你就当我在付房费好了。”
她低下头,或许是发梢上的雨水,啪嗒一声黏滞着掉到了地上。
塑料包装袋被捏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暖宝宝没有被还给她,也没有被随意扔在地上,刘泽然似乎还紧紧攥着。
他一句话也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走了。
过于高端的酒店,遍地都铺满地毯。
没有任何声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拉远。
怎么会这样呢?
宋晚晚讨厌自己明明知道刘泽然的态度,却依旧要在这种雨天里给他送暖宝宝。
不知道你,不知道我。
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眨眼间就变成这样。
-
演讲比赛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搞半天都这只是个预赛。
宋晚晚觉得自己白开心了,她也想不懂,小小一个学校怎么还搞出这么多复杂的制度。
谢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手还虚虚指在她脸上暂未消散的浮肿上,眼神颇为疑惑,“晚晚,你脸这边怎么了?被蚊子咬了吗?”
似乎人们总是会为不该出现的事情自动找一个理由。
宋晚晚单手捂着脸装出懊恼的样子,“是的!没想到这种天气已经有蚊子了!”
或许是因为李静楠的那一巴掌扇得太过于用力,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着的嘴角会牵扯出一连串干涩的刺痛感。
谢柠跟着抱怨了几句,忽然想到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那你这回咋办呀,演讲稿子咱还拿那篇继续糊弄吗?”
雨后清新的风刮过这一方天地,凉意顺着校服缝隙钻进衣领里四处流窜。
宋晚晚另一只手缓缓地一同捧上脸颊,感受着掌心里暂存的温热,她笑笑,“希望这世上总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窗外风声轻缓。
因为是小型复赛,地点定在了报告厅,观众比上回还要少,几乎只有些老师。
宋晚晚企图拿着那篇稿子继续糊弄,班主任没说什么,可当她站在后台看到来人时,却还是一愣。
不远处站着的人比自己略微要矮半个头,她穿着校服,发色是精心染的栗棕,身边围了不少人说说笑笑的,而她的目光却扫了过来,没有移开。
宋晚晚知道,是许清柔,她们两人过去有过不少矛盾,关系堪称恶劣。
她想假装没看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待,没想到对方却不依不饶。
“喂。”
一只精心呵护过的手却搭上了她的肩膀,宋晚晚视线下意识看了过去,甲面泛着柔润的光泽,边缘干净美观。
而这样手的主人态度却极其糟糕,“我在跟你说话呢。”
宋晚晚沉默着,她缓缓闭了闭眼,难得这样说,“别这样对我动手动脚。”
许清柔冷笑一声,话音像一种命令“你知不知道这个复赛能通过的名额只有一个?我要这个名额。”
她没应。
和记忆力无数次重叠的声音却照旧落下来,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嘲意,“这次我有记错你的名字吗?”
每一个发音都拉的极其漫长,“宋、晚、晚?”
往后等待的时间其实应该很漫长,毕竟是一整个大课间,可当她拿起话筒,一步两步向前站在台上,脑海里零星闪过的却只有几个画面。
许清柔站在那里继续和别人说笑,留给她很不屑的态度,从门隙里看见周扬,欲言又止的态度。
台下只坐了很多老师,又出现了熟悉的脸,两旁零散有一些同学,周扬也坐在里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主持的老师开始催促了。
宋晚晚紧紧握着话筒,把内心的紧张试图全部压下去,喉口却依旧发涩,“我是来自高一一班的宋晚晚。”
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瞳孔颤抖着,一脸震惊地低头看了看话筒,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回声,甚至没有夹杂着电流的微微颤动,如同死物般安静至极。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帷幕处,许清柔抱着手臂站在那儿,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无比坦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寂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