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扇得侧过脸,发丝惊起又轻飘飘落下,不知道试图遮盖些什么。
太安静了。
“我……抱歉。”
绿色裙摆摇曳着从视线余端里掠过,李静楠声音像格外疲惫,“最近和他们家的工作不是很顺利,我心里比较烦……你先去休息吧。”
宋晚晚顿了有两三秒才缓过来,脸颊仍在不止息地发热,她喉口有些涩,垂眼,“我上楼了。”
身后忽然传来门铃声,急促。
李静楠颇为不耐烦地叹了声气,转身去开门。
所有声音混杂起来徘徊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宋晚晚心中却有股极其不妙的预感。
这么快、这么短暂、去而返之。
她加快步伐,匆匆就朝楼梯跑。
那道声音却已经追了过来。
很冷、很淡,夹着若有若无应付般盖在表面的笑。
“阿姨,打扰了。”
两人交谈声越发近了,这中间隔着的长长道路似乎一起被塞进盒子里挤压,就是那种分不清真假用来展示的正方体,一瞬眨眼,所有距离都灰飞烟灭——李静楠站在她身后,笑着道,“晚晚。”
指腹缓缓圈住她手腕,渐渐用力,她妈妈凑在她耳旁轻声道,“别让我难堪。”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连个答案都还没想出来,李静楠已经把她朝外一推,“那晚晚今天就拜托你了。”
“没事的,阿姨。”
她家的门在她注视下,对着她啪一声地关上了。
-
暴雨轰隆隆淋下来,整整三十多分钟的路程,车内安静至极。
刘泽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去了家庭产业下的酒店,跳过人脸验证把她带到了套房里。
诺大一间,玄关,客厅,什么都有,甚至是双层挑高的设计。
他环视了一圈,“想住多久直接跟前台续。”
宋晚晚始终没动,“你干嘛这样?”
“什么干什么?”
她不想抬起头,不想被刘泽然看见脸上的痕迹。
熟悉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最后从头顶落下来,“我跟你妈说这是我家新开的酒店,收集目标客户的意见,带你过来采取反馈。”
“还有,明天早上会有人送你上学。”
她没回答。
很淡的冷薄荷味从身旁略了过去。
她像站在潮水里,空调的新风系统不断落下来,这股理应无处不在的气味却随着脚步声消散,退潮。
停顿。
“你现在对我要到这种程度吗?”
这样的话顿了顿,复而传来,平淡无奇,“是不是所有东西,只要是我给你的,你都不肯要?”
埋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雷,像在此刻才彻底爆开。
淋在身上的雨水还没干,发丝间微微下坠的水珠落到脚边,扯出一条透明短暂的丝线。
积蓄到顶点的情感仿佛要随着消散的线稍纵即逝。
她却分不清到底算什么。
总之,已经在狼狈低头,已经拉开书包拉链摸出始终都放着的暖宝宝。
宋晚晚转身,极其用力砸到了他身上,咬牙切齿,“不然呢?”
那人没有动,就这样侧身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空气顿了有三两秒,他缓缓蹲下,一片片全捡了起来,薄薄塑料袋子被他越捏越紧,挤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刘泽然笑了,“宋晚晚。”
“凭什么?”
“你交了新的朋友,过着新的生活,就想要把我甩开,把我删了。”
“你是想要朝前走了,什么都不管了,那我呢?”
那双眼定定看着她。
他嘴角弯着,一步一步朝里逼近,语气却格外死板,像陈述,“你以为我是狗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觉得可能吗?”
所有情绪都随着问话消散。
他还在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雨水似乎被封存在内,又因室内庇佑只剩下分外浓重的阴冷。
宋晚晚胸口却还在不断起伏,“怎么?是我吹哨子把你请过来的吗?”
“不然呢?”
“那你还真是像狗。”
“怎么了?”
她沉默,“你什么时候回英国?快点回去吧。”
塑料包装袋被捏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下一秒,温热掠过脖颈。
宋晚晚刚想后退,那只手却是径直探入她书包捞出了手机。
她猛地抬头,“还给我。”
刘泽然笑了,指尖动的飞快,“密码还是你的生日,这么好猜。”
“你还给我!”
他又是嗤笑一声,狠狠向后撩了把头发,露出五官锐利的一张脸来。
手机被他握在掌中,屏幕朝外,前倾着竖在自己脸旁,一张脸偏偏无甚表情,“我什么时候回英国?等你什么时候把日子点到和我手机号一样长再说。”
屏幕上是他的手机号。
被他自己填了备注,大大一个嘲讽般的A,立在所有联系人之上。
宋晚晚手紧紧攥着,内心宛若高楼崩塌般轰鸣。
下一秒,手机被他扔进包内,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关上。
只有轻轻一声。
他看到了。
看到了主屏幕上的倒计时,记录着出国有多久。
他什么都看到了。
自己却没有天大的骨气,能对刘泽然说我不需要这间房间,能把他的一切都抹除。
可是,明明不用针锋相对……算了。
宋晚晚揉了揉脸,扯出一股缠绵的涩痛,她朝里走想拿起那张房卡,却骤然发觉沙发上摆着一个袋子。
什么时候放的?
她上前翻了翻,什么都有,换洗衣物,创口贴……冰袋。
什么都有。
-
天下掉下来的免费酒店,她只住了那一晚。
隔日回家,李静楠照旧关心,照旧叮嘱,最后都落成一句一定要维护好关系。
往后她又出差,自己恢复到独居,一连一周里,唯一的消息是演讲比赛的成绩。
只有两个字——晋级。
搞半天这只是个预赛。
谢柠得知的时候,天塌了,“那你这回咋办呀,演讲稿子咱还拿那篇继续糊弄吗?”
两人是高中后才认识的,谢柠对于她的过去并不了解,只觉得要一个语文不及格的人参加比赛有些勉为其难。
宋晚晚笑笑,“希望这世上总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至少也先等她翻出些旧稿吧。
雨后清新的风刮过这一方天地,窗外风声轻缓。
她心情却远没如此轻松。
宋晚晚回到家一连几个晚上都费劲了心思拼凑,删删改改,词汇替换。
时间并非没有痕迹,几年后的自己面对过去最擅长的事、面对着据说是沉淀后会脱胎换骨的文学,却只能推出从前来应付。
光标不停闪烁。
文稿作文纸杂志页面,铺满一桌,潜在叹气下。
她盯着搁在键盘上的手看,中指上有薄薄一层茧,心想确实是脱胎换骨。
只不过是从天赋异禀……到平庸至极。
周六开赛,地点定在了报告厅,观众比上回还要少。
时间更加紧密,所有选手聚在一块。
宋晚晚熬了几个晚上,愣是凑出来一篇,可当她做足心理准备推开门看到屋内人时,却还是一愣。
许清柔也来了。
穿着校服,发色是精心染的栗棕,身边围了不少人说说笑笑的,她目光缓缓扫了过来。
宋晚晚低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
笑声忽然低了下来,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抬眼,许清柔就站在自己面前,“宋晚晚?好久没见啊,我有话想和你说呢。”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没关系。”
她坐下来了,“我有话想和你说,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参加比赛争的是同一个去市里比赛的名额。”
“你又想这样,让我把名额让给你吗?还是设备断电?”
“天呐。”她笑了,“你太看不起我了。”
宋晚晚站起来转身就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人狠狠拽住。
许清柔缓缓起身,“你想一走了之是吧……你觉得我注定比不过你,技不如人是吧?”
还没有到午后两点,阳光还不应该是最炙热的程度,却偏偏像透过玻璃灼烧着彼此。
负责老师像注意到了,连忙走过来,“吵什么!”
许清柔理都不理,直直拉着她就要往台上冲。
宋晚晚下意识挣扎,“你干什么?”
就在这样的动作间,话筒已经被塞进她手中,胳膊被人重重一推,她险些跌在台上。
台下很多老师,熟悉的脸,零散同学,周扬也坐在里面,看到她这番洋相略微有些惊讶。
“啊……这位是来自高一一班的宋晚晚,那我们先聆听她的演讲吧。”
推搡间,她一口气都还没缓下来,可站在这个位置上哪里还有回头路。
她眼角几乎漫出一股涩意,兜兜转转还是如此,四面楚歌般非得落个惨状才会让人满意。
宋晚晚握紧话筒,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家好。”
——却是出乎意料的,清亮的,没有任何故障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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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寂静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