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们班主任还推荐你去参加了演讲,加油啊,我听说你以前语文很不错的。”
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从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持续到了放学后的现在。
原来教导主任是新调来的老师,叫王蓉丽,宋晚晚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个名字一辈子。
至少今天这样几句支持的话,把她晕乎乎地哄回教室,演讲比赛都变成了一件激奋人心的事。
回到家,谢柠跟她打了半晚上的电话,两人聊天聊地,连演讲完怎么庆祝都想好了。
“我好期待你的稿子!要是能带相机来就好了,我肯定给你拍照!”
宋晚晚顿了顿,她含糊带过了这个话题。
对着书桌的窗还开着,冷风轰的一下吹进来,她坐在原地,却动也没动。
回到家到现在,花了三十秒从桌面打开初中那会的演讲稿子,又面对着文档到现在。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那时候报告厅里坐的满满当当,这句话是看着刘泽然的眼睛说出来的。
如果放在电视剧里,这样坦诚的一眼从台上跨过人群,瞄定最后排坐在最中间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被冠上宿命感这样的词语。
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烦。
烦到看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跳,打开电脑里沉寂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宋晚晚抿着唇,她试探着发了一个句号过去,和零点同时亮起的,是那句话前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刘泽然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删人的是她,先发消息的居然也是她。
聊天记录里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一个问号,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
窗外冷风吹进来像一把宽刃,割的人发丝凌乱,缠住眼睫。
宋晚晚垂着眼,盯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看。
从挂断电话开始,刘泽然什么行为都没有,长久的空白期让人变得心神不宁,总怕会突然生出巨大变故。
她抿着唇,干脆把聊天界面关了,这下整个屏幕里只剩下当年的演讲稿。
宋晚晚认真地又检查了一遍,鼠标频闪着的光标,一句一句话检索般跳过,停在末尾。
她久久凝视着,按上键盘,把那句话全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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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虽然抓的严,但毕竟才高一。领导们一腔热血都扑在高三身上,反倒给他们留出不少课余活动。
演讲比赛并不强制学生来看,宋晚晚和谢柠一路小跑到报告厅,底下只坐着稀稀拉拉的人,她心中却依旧提着一口气。
如果过去和现在能有一个鲜明的对比,那她大概连曾经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
语文差点不及格,作文偏题好几次,答应朋友要好好写,却依旧拿了旧稿来滥竽充数。
负责的老师抬头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对着名单打了个勾,“宋晚晚是吧,你们老师抽到了第一个上场,就在这等着吧。”
谢柠拍了拍她肩膀,凑在耳边轻声道,“我在下面给你加油,你就放心吧。”
这样的鼓励让她心里更没了个底。
但她笑着轻轻抱了抱谢柠,试图把负面情绪全都压下去,“好。”
没想到刚和谢柠分开,转过身就发现班主任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宋晚晚心猛然一颤,她视线左右飘移着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才好。
“你稿子给我看看。”
这一句话让她恨不得原地找个洞钻进去。
哪有什么稿子啊,曾经把这篇背的太熟练,做梦都会梦到,以至于她今天根本没带过来。
想着就算在台上忘记也没事,虽然答应了很多人要好好参加,但如果忘词的话,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一种命运在告诉她的,并不应该接触这一方面的警告。
空气有些凝滞。
身前落下来一声浓重的叹气。
班主任看了她好一会,终究一句话也没说,颇有些失望般走了。
周围哄哄闹闹的,细碎的闲聊声飞的到处都是。
四面八方很多参赛同学的讨论接踵而来,说她语文成绩难道很好吗?怎么会来参加演讲比赛?在突然的小声后,又变成了一句惊呼,同伴拍着那人让她别说了当心被听见。
宋晚晚在原地低着头站了很久,脑海里一片混沌,直到负责人念到了她的名字,让她上台。
她拿起话筒,站在正中央,直面着的是悬挂在最后的钟表。
这好像没有什么人在乎,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她不得不承认,沉到谷底的一颗心却还是紧张的。
紧张到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才对,却意外地看见了几张脸,始终看着她的班主任,激动的谢柠,教导主任,还有,陈兆。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这句话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出来的。
无意间。
窗外晃荡的黄昏透过高高的窗户掉进来,从他眼里一路向前扯着,落到她身上。
她话音不自然地顿了顿,垂着眼继续背稿子,“你的茕茕孑立,我的踽踽独行,终究成为那红霞最后一抹的色彩。涂在一碧苍穹的蓝天里,涂在念兹在兹的回忆中。”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尾音都带着颤。
从她上台演讲开始,台下细细碎碎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如今到了微微凝滞的程度。
宋晚晚只觉得自己一整个人像悬在半空中,完全不知道得到的反馈会是什么,以至于最后全部依靠着肌肉记忆。
她向后退了一步回到阴影里,三两秒的安静后,迎面而来的却是不断的掌声,完全超乎想象。
她浑身一愣,余光里看到主持人已经准备上台了,连忙鞠躬说谢谢,然后是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对视。
在和陈兆的那一眼里,她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却只有三个大字,上下剧烈跳动着。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低着头走得很快。
直到和谢柠一起去买巧乐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还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出乎意料。
周围人潮涌涌,她们挽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谢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晚晚,这次最后一句是不是改台词了呀?”
宋晚晚顿了顿,“心情变了嘛,就改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是因为那个陈兆吧?”
谢柠笑得一脸打趣。
虽然明显能看出她在乱说,但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宋晚晚刚想反驳下,余光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灿烂余晖擦着小卖部的不锈钢栏杆,从顶缘一点点洒下,落在拿着巧乐兹朝外走的人身上。
他低着头,像电影里被加了橙黄滤镜的男主角,缓缓走下台阶。
昏黄光线跳跃进他眼中,又随着他的抬头一点点被扯开。
“反正我也是瞎猜的,那天篮球赛,我才发现他的号码是你的生日诶。”
“不过喜欢他的人好多诶,我都听见有人夸他帅了。”
他的视线移了过来。
像漫长的春天在降落,要冲淡冬日里最后的料峭寒冷。
宋晚晚装作没看见般侧过脸,只是挽着谢柠笑着说,“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人声沸沸,迎面又有不少人走来。
她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陈兆。
冰柜被翻的乱,宋晚晚低着头找了好一阵,才把角落里的两根巧乐兹翻出来,却误打误撞还是跟陈兆一样的蓝莓味。
有点太巧了。
她垂着眼把巧乐兹放回原位,从另个角落里拽了两根原味的出来去结账。
谢柠撕开包装袋咬了好几口,随口道,“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到底有没有记住陈兆长什么样啊?那么帅诶。”
宋晚晚垂头用力咬着脆脆夹心,她摇摇头,说得很自然,“没记住,毕竟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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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教室的时候,像锡箔纸一样的窗帘和收在桌上的试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乱飞成一团。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祈祷快点停雨,可惜直到放学都是这样的鬼天气。
宋晚晚收拾好一切撑着伞走出校门,雨水反跳着溅到脚踝上千万次,薄薄的凉意就这样渗了进去。
像一种明知故问。
明明知道是下雨,踩在寒冷里却推脱着来源。
明明知道她妈妈不会来接自己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却还是习惯性扫了一眼。
公交站台上就有屋檐,狂风却还是卷着暴雨一路吹进来,更别提走到一半伞就坏了。
人或许总会因为极端天气而回忆起什么。
宋晚晚坐在早就被打湿的凳子上,水渍扯着肌肤黏连在一起,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谢柠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要改?
真话假话都一样,她想,都是因为刘泽然。
那时候跑去图书馆靠着书架看书,看完抽出下一本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已经记住的脸。
有风吹过。
纱质窗帘飞起,落下,斑驳阴影把他眉眼涂抹出一点比酸橘子更加青涩的少年气。
那人挑挑眉,双手搭在书架上,把脸凑得很近道,“嗨。”
宋晚晚抱着书低下头就想走了。
没想到对面立马递过来一张纸和笔,上面字意外的很好看。
【你还没记住我吗?可是我已经记住你了。】
搞什么啊。
宋晚晚无奈地抬起脸,目光却是一顿。
他胳膊搭在书架上撑着头,被抓到偷看的眼神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只是平直地看着她,视线点了点,像在等什么回应。
当然记得。
同学,很多人追捧的帅哥,年级里有名的少爷,以及……刚坐了没几天的同桌关系。
宋晚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握着笔低下头,一笔一画写出他的名字——刘、泽、然。
明明不是在学校上课,他们两个人却整出一副偷偷传纸条的样。
看着对方问自己在看什么,她装模作样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言情小说。
嗯……
她选择拿起笔,本想写一本很知名的书显得自己有文化点,谁知写了一半忘记到底是哪个年份了,只好瞎扯了一个一九九九。
那年今日,重叠在一起。
宋晚晚缓缓低下头,坐在截然不同的雨里,也只是看着地面发呆。
她想不到几年后的今天会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别人视线中心里停留了整整三分钟。
“嗨。”
同样湿透的鞋,在这一瞬消失的雨,熟悉的声音如同闷雷般落在耳侧。
宋晚晚双手还维持在这个僵硬的姿势,颇为迟疑地抬起脸,水珠在这瞬间快速从脸颊滚落,砸进衣领。
“好巧,又见面了。”
只有两个人的公交站台。
他没有收起伞,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车灯从身后一闪而过,视线左右模糊的边缘里,都有光忽闪、忽灭。
像为这不明所以的好坏运气。
和大脑一样,空了一拍。
她觉得自己没有慌张到低下头,捏着伞把的手却紧了紧。
雨声渐大。
陈兆在说,“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人,只有我们两个,不用害怕被发现。”
他很温和地笑了,眉眼弯出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弧度,单手撑着膝盖俯下身,直视着她的双眼,“所以,要不我把这把伞给你吧?”
“那你呢?”
他语气很真诚,“就这么点路,没事的。”
就这么点路,走路半小时,骑车都要十几分钟的这么点路。
宋晚晚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陈兆却已经把那把伞塞到了自己手里。
他淋在雨里,水珠像在三两秒之间就湿透一整张脸,却仍然是笑着的,“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作是告诉我试卷该放在哪里的谢礼。”
她一愣,等反应过来时,陈兆已经把那本书递到她眼前。
是村上春树的《1Q84》。
“我猜你会喜欢,买了想送你的。”
他在用很真挚的语气夸赞着,“今天演讲好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好佩服,我记得以前你也用过这篇稿子,那时候结尾还是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宋晚晚看着那本书,缓缓接了过来,她正准备开口说着什么,身前一直停着的车前灯却骤然亮起,刺得人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
巨大亮度让两人无所遁形,浑重雨幕下,漆黑的轿车如同怪物般蹲守在黑暗里。
不断落下的缠绵雨丝被切割成短命的碎灯带,飘飘摇摇落不到实处。
就像惊悚片转折前最高调的场景,豪车没有开动,车内也没有人下来。
前灯只是这样持久针对着,如同一场明晃晃的倒计时。
恶劣到极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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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千禧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