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宋晚晚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又被老师找了。
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但近年来总会乐观地觉得都是碰巧罢了。
这未免也太碰巧。
教导主任办公室就在教学楼后的行政楼,去那儿过个天桥拐个弯就到了,连上楼都不用。
推开门,站定。
一路的高跟鞋声终于停下。
宋晚晚简直心如死灰,又觉得会不会是她乱买的彩票其实中了大奖,特意送到学校来给她个惊喜?
总而言之。
上一次来到这,对面坐的还是刘泽然,冷着脸,像谁欠了他八个亿。
幸好现在见不着。
“我们商南是个很人性化的学校。”
这和李静楠到学校那天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开头。
但。
“我前不久刚了解到过去学校对你和刘泽然的处理,还有……你妈妈和他们家的后续沟通。”
她呼吸一怔,像个牵线木偶般抬了头。
然而内里又无法真的毫无想法,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责怪、怜悯,混在一起就成了下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学校从前确实存在一些不公平的处理方式,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我看你们班主任还推荐你去参加了演讲,加油啊,我听说你以前语文很不错的。”
这简直……比彩票中奖还让人意外。
宋晚晚眼中闪过恍惚,脚步悬浮地走出关上门。
原来教导主任是新调来的老师,叫王蓉丽,她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个名字一辈子。
至少今天这样几句支持的话,把她晕乎乎地哄回教室,演讲比赛都变成了一件激奋人心的事。
回到家,她就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一连埋头苦写了两个多小时,都快到零点。
写完一看,发现还没初中那篇好。
有点沮丧。
她叹气,终究还是把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转而打开文档,逐行浏览。
幸好主题都是介绍一个时代,可以套用。
一行行看下去,屏幕蓝光看的眼睛疼,却由衷被吸引。
直到。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那时候报告厅里坐的满满当当,这句话是看着刘泽然的眼睛说出来的。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好烦。
大概是因为看见这些话,就又想起当初对演讲怀揣着极大热情,为了准备比赛没日没夜刻苦背诵的样子了。
宋晚晚又一声叹气,缓缓滑到最后一句。
鼠标频闪着的光标停在末尾,一闪一闪。
她久久凝视着,删了。
-
商南虽然抓的严,但毕竟算私立学校,她们也毕竟才高一。领导们一腔热血都扑在高三身上,反倒留出不少课余活动,只可惜时间比较紧促。
上周六填的报名单,这周五就要比赛。
周一拉出初稿,周二给老师检查。
班主任看了许久,抬了抬眼镜道,“不错啊,一点都看不出是作文三十七分的水准,看来你对一九九九年了解的很不错。”
她讪讪一笑,没多说。
周三周四本想好好背背加深印象,可或许是过去努力过太久,如今一切都成了肌肉记忆。
闭上眼,字就在脑中飞。
她心想,只要不把最后那句背出来就好。
周五,万众期待。
高兴参加的去旁观演讲,不高兴的则是自由活动。
宋晚晚和谢柠一路小跑到报告厅,负责老师抬头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对着名单打了个勾,“宋晚晚是吧,你们老师抽到了第一个上场,就在这等着吧。”
周围哄哄闹闹,细碎闲聊声飞的到处都是。
她和谢柠分开,刚站到后台,四面八方很多参赛同学的讨论就接踵而来,说她语文成绩难道很好吗?怎么会来参加演讲比赛?
在突然的小声后,又变成了一句惊呼,同伴拍着那人让她别说了当心被听见。
宋晚晚最初一颗心还紧了一瞬,听着听着忽然就心里默默回答完所有问题,对那句没听见回了句没关系。
尾音落下,声音响起。
负责人在叫她上台。
她匆匆应了拿起话筒,站在正中央,开口就照着肌肉记忆背。
视线移动间却像是看见了陈兆。
不过她故意没带眼镜,一点点的散光足以让她当作是看错了。
她垂眼接着背,“你的茕茕孑立,我的踽踽独行,终究成为那红霞最后一抹的色彩。涂在一碧苍穹的蓝天里,涂在念兹在兹的回忆中。”
够了,就到这里。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宋晚晚向后退了一步回到阴影里,三两秒的安静后,迎面而来的是不断的掌声,和预想中的一样。
她知道这是自己过去的水准,就好像拥有了一张文学天才的体验卡,可以短暂回到被很多人喜欢的时间里。
一众人里,谢柠是拍的最用力的。
宋晚晚低头鞠躬,抿着的唇忍不住弯起。
这种事,果然还是偶尔体验一次就够了。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去买巧乐兹庆祝。
周围人潮涌涌,她们挽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谢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夸了好久,最后止于惊呼,“诶,陈兆,那个人是不是陈兆啊?”
她循着看去。
有人从小卖部中在走出,手里拿了根巧乐兹。
“对了对了,晚晚,那天篮球赛,我才发现他的号码是你的生日诶。”
“而且喜欢他的人好多诶,我都听见有人夸他帅了。”
低头,抬起。
他的视线移了过来。
是的。
从前是十六号……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二十五号。
但宋晚晚装作没看见般侧过脸,“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人声沸沸,迎面又有不少人走来。
商南冰柜中一年四季都有棒冰,说是特殊提供。
此刻冰柜被翻的乱,宋晚晚低着头找了好一阵,才把角落里两根巧乐兹翻出来。
一看,误打误撞还是跟陈兆一样的蓝莓味。
有点太巧了。
但如今的关系,就算要避嫌,也远没到这样的程度。
她照旧拿了去结账。
谢柠撕开包装咬了好几口,“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到底有没有记住陈兆长什么样啊?那么帅诶。”
宋晚晚用力咬着脆脆夹心,她摇摇头,“没记住,毕竟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
话是这样说的。
老天爷却像在惩罚她撒谎般,天气转瞬即变。
早晨晴天,下午阴了点。
到教室的时候却是狂风乱做。
像锡箔纸一样的窗帘和试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声雷响后,暴雨落下。
直到放学都是这样的鬼天气。
两人放学是一起走的,谢柠跟她八卦了一路,到校门口时随意道,“我妈今晚来接我放学,要送你一下吗?”
“不了不了,我妈今晚也来接我。”
“真的?”
“当然了,这么大的雨,总不可能让我自己回家吧。”
谢柠点了点头,朝她笑着挥挥手后就走了。
宋晚晚等到视线里看不见她家的车,才转身朝公交车站台去。
谢柠家和她住在了云城的东西两侧,送一趟,太麻烦别人了。
然而惩罚像在这一刻才彻底开始,伞走到一半居然坏了。
她冒雨冲进公交站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班车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到。
凳子湿了,风卷着雨水袭入,浑身开始潮湿。
宋晚晚坐在原处,那句被她忍住的结尾似乎终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散开。
这么麻烦,这样习惯……为什么要改?
她想,都怪刘泽然。
那时候跑去图书馆看书,看完抽出下一本,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已经记住的脸。
那人挑挑眉,双手搭在书架上,把脸凑得很近道,“嗨。”
宋晚晚抱着书就走。
他却不依不饶,借着刚坐没几天的同桌关系要来了她手中书的名字——《一九九九》。
那是瞎编的。
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言情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想为自己套上一副纸壳,四面八方都撑起来,借着一次偶遇扯到六边形的顶。
现在好了,因为心里奇怪的感觉,还得刻意删掉和他有关的句子。
不过,总归隔着大洋彼岸,见不到面也好,拉黑了所有方式也好。
如今躺在面前的只有这场恶劣天气。
她想不到几年后的现在会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别人视线中心里停留了整整三分钟。
“嗨。”
好耳熟。
下一秒,视线里漫进一双纯白运动鞋。
宋晚晚双手还僵持在这个姿势,她颇为迟疑地抬起脸。
水珠在这瞬间快速滚落,脸颊、衣领、落地。
“好巧,又见面了。”
他站定。
车灯从身后一闪而过,视线左右模糊的边缘里,都有光忽闪、忽灭。
雨声渐大。
只有两个人的公交站台,随着拉近的距离才露出那张脸来。
是陈兆。
撑着伞,透明伞沿垂下,背后是湿漉漉的阴绿。
他在说,“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人,你伞好像坏了。”
眉眼弯出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弧度,单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好直视,“所以,要不我把这把伞给你吧?”
她一颗心像滞了一瞬,下意识,“那你呢?”
“就这么点路,没事的。”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雨天已经倾斜。
“而且……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作是告诉我试卷该放在哪里的谢礼。”
握住伞柄过渡来的手松开了,雨珠从两人断开的缝隙里往下坠,转而接起的是一本书。
——村上春树的《1Q84》。
他淋在雨里,水珠在三两秒之间就湿透一整张脸,却仍然是笑着的,“今天演讲好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好佩服,我记得以前你也用过这篇稿子,那时候结尾还是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心里一叹气,终究接了过来。
书脊有些湿凉,她指腹一顿,用力摁住,正准备开口说谢谢,身前一直停着的车前灯却骤然亮起,刺得人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
浑重夜幕,雨水明亮。
漆黑的轿车如同怪物般蹲守在黑暗中,让两人无所遁形。
就像惊悚片转折前最高调的场景,豪车没有开动,车内没有人下来。不断落下的缠绵雨丝被切割成短命的碎灯带,飘飘摇摇落不到实处。
前灯只是这样持久针对着。
恶劣到极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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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千禧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