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刘泽然会回来。
对于陈兆来说,四月到五月不是从清明划到五一的那只桨,而是沉在河底被暗流推着滚的残石。
他是否要转学回来的消息前不久刚大开杀戒,如今又进入了蛰伏期。
陈兆觉得自己本该和所有人一样,只把这件事当成随口一谈,可。
“什么情况?”周扬远远跑了过来,偷偷在他身边小声问,“我听说你报警了?”
陈兆愕然。
“你放心,没什么人知道,我跟老板关系好,偶然听到他在聊就问了问。”
“……刘泽然那天在校门口弄的像绑架一样,所以我报警了。”
“!他不是应该在英国吗!他居然回来了!”
是的。
他不仅回来了,性格也更加嚣张了。
说实话,陈兆对于刘泽然最大的印象还在于宋晚晚的十五岁生日。
自己站在后门纠结再三,他却可以直接坐在她对面,关系亲昵。
果然,像很多个瞬间自己感受的那样……他们关系真的不错。
一晃一个多星期,他依旧不经意地路过很多次,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写作业,又或者和朋友闲聊,脸颊微微泛红,大概……果然是聊到了他吗?
算了,她没有受伤就够了。
周六那会,演讲复赛,但他没有去。
因为这是学生会负责的,而如今的负责人是周赫,也就是周扬的表哥。
周赫对他素来不满,怕就算有老师在也恨不得大闹一场。
他正收拾着试卷,物理老师交代他好好写,周扬却跑了进来。
脚步凌乱,话都说不顺,“怎么办,哥,我好像把宋晚晚气跑了,我找不到她在哪里。”
一个一个字串在一起,他头脑嗡的空白一片。那也是陈兆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被找到,这不是双方说了就能算的。
因为他们找遍整个走廊都没找到人,正准备离开时楼梯间的门却被锁上。
他撞了许久不顾阻拦,想从楼上再下去,却被周赫拦住打了一架,嘴角的伤堪堪愈合。
后来周扬拿了证书,又转交给他。
隔了许久,还在他包里。
如今,陈兆就背着这样一个包出发去翠府了,当然,那里面还装着其他想给宋晚晚的东西,想等和妈妈一家吃完后,就去便利店等着。
那里是必经之路,总能等到的。
晚五点多,他骑着自行车匆忙赶到,豪车如云。
又有辆从眼前开过,车前盖上立了个小金人。
陈兆低头,找地方停车。
却始终像有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颇为不适。
他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了番,抬头。
不远处灯光繁华,人群簇拥,豪车停在身后充当陪衬,刘泽然就站在正中心,瞳孔黑的深不见底。
一瞬对视,随后他转身走了。
但这股铺天盖地的敌意饶是傻子也能感受出来。
果然,他刚想进去,身前就忽然窜出来两人拦着,“你好先生,抱歉似乎有些意外,我们这里收到通知不再让人入内了。”
-
对于这顿饭李鸣侨无比重视,专门带来珍藏已久的红酒,“没想到刘总和夫人这么忙,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托泽然你来应约。”
他说完刚笑了一声,李静楠就甩过去一个眼色。
他只好揽起女儿开脱,“这是灿绒,今年正要中考呢,经常和我说喜欢你们学校跑进来的流浪猫,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泽然你们继续做校友。”
“我更喜欢狗。”
这顿饭本就暗流涌动,李灿绒明晃晃的话像是把不合挑到表面,更是丝毫不给台阶,“姐姐家以前不也养…… ”
“来。”
呼之欲出的东西转眼就被人砍埋。
宋晚晚眼睫微颤,见李静楠已经端着酒杯起身,“泽然前不久就回国了,阿姨我这顿饭真的是请晚了,这可得跟你陪个不是,我们一起来敬敬你。”
身旁人动了。
她跟着一同起身,却见刘泽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仓促低头,碰杯时牢记要刻意更低。
清脆一声碾在心上。
觥筹交错间,面对这种场合惯会伪装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生出一种矜贵。
他像个正常人,“阿姨客气了。”
直至坐下,层层叠叠声音夹杂在一起。
她只夹着面前的菜,忽然有只手搭上圆盘。
虾球转了过来。
“这道菜可是这里的招牌,来,晚晚。泽然刚好转过来了,你快夹一个尝尝。”
她夹了。
“对了,泽然,阿姨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专门问了晚晚的意见给你买了些。”
说罢,李静楠话语缓缓,“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晚上都有什么活动,晚晚和你关系又好,今晚阿姨我绝对不拦着的,就当祝你生日快乐。”
宋晚晚还没反应过来,李鸣侨又如打了鸡血般站起身,一套组合拳。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不说,又越过身来给她倒上,“来,晚晚,都十几岁的人了也该喝点酒,我们来一起敬一杯。”
她简直,简直是堪堪咽下那口虾球。
她自认为不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饭,早已没了慌愧,能做的不过是多吃几口。
可也没想到会这样。
这真的。
余光里,身旁人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起身,带着股愉悦般,“好。”
眼中是一股淡淡的笃定,潮、冷、湿。
宋晚晚只能起身,举起。
刘泽然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
视线里,两人的杯子越来越近,酒液颤抖着,涩感如同她眼角般,颤动越发浓重。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心跳碾出耳鸣。
如预想般的清脆一声发生了。
却是更为浓重、爆裂、意料之外。
——砰!
他手里的高脚杯摔了。
就只是松开手,任由其直直坠落。
宋晚晚瞳孔骤缩,吓了一跳。
她后退,又被李静楠推了把,只能矗在原地。
酒液溅的到处都是,那盘虾球早已惨不忍睹。
空气凝结了一瞬。
李静楠最快反应过来打着哈哈。
刘泽然胸腔毫无起伏,仿佛刻意为之,语调漫不经心,“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可细碎的水珠还挂在臂侧,从他指尖掉到自己腕侧,顺着脉络不断探行,绑在一起。
像红线。
从你,到我。
他眼中却是比这样的线、酒液更为浓重的色彩,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捧鲜血,所以知道、懂得、对于她的下一步毫不意外。
甚至主动挑起,“你要不要去问服务员看看有没有衣物清洗剂。”
凉意不断蔓延。
几个大人又开始打圆场,她低低道了声谢谢后朝前走,一颗心上下狂跳。
但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宋晚晚微微侧头,看见的也只是刘泽然那张冷淡沉默的脸。
她心想,是的。
-
出来了,她就没打算回去。
这顿饭于她而言真的吃不下去了,宋晚晚径直往外跑。
晚风,苦楚,阵痛。
想去买点东西,买什么都好。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永远都开着门。
可不过刚走到门口,就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隔着灯光、一尘不染的玻璃、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货架,陈兆正站在那儿,拿了盒饭,像是在研究保质期。
总是这样,尴尬的时候就会遇到他。
倒霉的时候也是。
屋内站着的人像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头,侧眼——
宋晚晚低头就躲,可凌乱交杂的各种声音都追了过来。
“诶。”
“那个……”
“宋晚晚。”
她缓缓闭眼,有些懊恼,随后面色如常地转身,“好巧。”
“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刚好有东西想给你。我想祝你生日快乐,还有……”话音转瞬即变,陈兆目光带着股小心翼翼,“你,你还好吗?你的衣服……”
她只是笑,“我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翻饮料了。”
“哦哦,好。”
夜太深。
什么都看不太清。
不知道他手攥成拳,不知道他校服上满是尘灰,不知道他脸上擦伤重了几分。
她全都当做不知道。
一股若有若无的古怪是在浮现着。
因为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
但是,和陈兆维持着这样的关系,这种藏在所有人之下,关心也不过三两句的关系,是她自己选择的。
宋晚晚深呼吸,她礼貌接过来了,礼貌挥别。
粗糙触感,带着温热气息。
她翻开看,最底端垫着的,是那张证书。
-
演讲比赛,一等奖。
宋晚晚把东西放在高脚凳旁,拿了瓶屈臣氏的气泡水买单。
晚上人少,是相熟的店员值班,见她来碎碎念道,“平时买这玩意的人还真是少,这段时间好像除了你,也就有个男生来买了瓶。现在高中生都爱喝这种吗?”
她翻零钱的动作一顿,无事般盖过,“可乐太甜了嘛。”
陈兆送的是张磁带。
坐回熟悉座位,带上耳机,是首抒情歌。
挺好听的。
宋晚晚拿着翻了翻,心想其实都不重要了,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够了,不近不远,到最后也只能直呼姓名的关系也够了。
什么都够了。
音乐声还在继续。
凉意在指尖流窜,她单手掰开,难得放松般听着,直至结束,往后是一片漫长的安静,只有电流声微微起伏。
没录好吗?
她正准备从头到尾在放一遍,指尖抵在播放键上。
左耳却忽然像从泳池中浮出水面般,好吵。
她不明所以地抬眼,顿了。
纯白的耳机线在顺着无法抗拒的重力缓缓下坠着。
连接你,缠住我。
可是……怎么会又被找你找到。
在这种时候找到我的人……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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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疼痛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