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晚不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饭,早已没了慌愧,能做的不过是多吃几口。
比如摆在正对面的虾球,不知道还要转多久才能到面前。
然而,对于这顿饭李鸣侨无比重视,专门带来珍藏已久的红酒。
此时见只来了刘泽然一个人,言语带上些不满,“没想到刘总和夫人这么忙,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托泽然你来应约。”
他说完刚笑了一声,李静楠就甩过去一个眼色,令他硬生生咽下话,转而揽起自己女儿开脱,“这是灿绒,今年正要中考呢,经常和我说喜欢你们学校跑进来的流浪猫,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泽然你们继续做校友。”
“我更喜欢狗。”
宋晚晚原本拎着筷子斟酌,听见这话下意识抬头。
李灿绒看了眼她爸,丝毫不给台阶,“姐姐家以前不也养…… ”
“来。”
呼之欲出的东西转眼就被人砍埋。
宋晚晚眼睫微颤,见李静楠已经端着酒杯起身,“泽然前不久就回国了,阿姨我这顿饭真的是请晚了,这可得跟你陪个不是,我们一起来敬敬你。”
她垂眼,身旁人动了。
先是椅子,手按在桌上,筋骨里漾着的澄黄色光随着起身流到指尖,润到冲淡了些冷淡气息。
耳畔不断是“泽然泽然”的叫法,他应的极为简略,那股从喉间滚出来的声音却像撞进酒中的冰块,化成一杯薄荷水,夹杂人声中,格外清晰。
她跟着一同起身,却见刘泽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眼中是一股淡淡的笃定,像拿起滚着冰球的酒杯后必然沾上潮意的指腹。
瞳孔也如此,潮、冷、湿。
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硬生生灌进一颗巨大冰球,冻得五脏六腑都无暇顾及更多。
她仓促低头,碰杯时牢记要刻意更低。
清脆一声碾在心上。
裂开一条缝,还未融化的水雾混着清洌洌的冰渣落了下来。
她有点不是滋味。
觥筹交错间,面对这种场合惯会伪装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生出一种矜贵。
他礼貌应了,“阿姨客气了。”
直至坐下,宋晚晚心想尽管如此,但每到这种场合,她总希望自己和刘泽然的关系不要那么熟悉才好。
不熟悉才不会被利用,不发生才不需要在一起面对。
耳畔层层叠叠声音夹杂在一起,她只夹着面前的菜,李灿绒的笑声传了过来,忽然有只手搭上了圆盘。
她一愣,下意识看去。
刘泽然丝毫没有看来,递来的只有那盘虾球。
“这道菜可是这里的招牌,来,晚晚。泽然刚好转过来了,你快夹一个尝尝。”
她腰间被李静楠掐了掐,笑着应了。
“对了,泽然,阿姨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专门问了晚晚的意见给你买了些。”
说罢,李静楠话语缓缓,“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晚上都有什么活动,晚晚和你关系又好,今晚阿姨我绝对不拦着的,就当祝你生日快乐。”
宋晚晚还没反应过来,李鸣侨忽然又如打了鸡血般站起身。
他笑意浓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不说,又越过身来给她倒上,“来,晚晚,都十几岁的人了也该喝点酒,我们来一起敬一杯。”
天色暗了,日落的光芒被吞噬掉,又重新流转在玻璃杯上,暗红色酒液止不住荡漾。
怎么会这样。
可是,哪有这样的。
当舅舅的给自己亲外甥女灌酒,自己女儿还坐在那儿手忙脚乱地倒可乐。
腰间又被李静楠掐了掐。
宋晚晚堪堪咽下那口虾球。
她无法带着震惊拒绝的神色侧头去喊出一句妈,也没有办法怒而起之重重摔门离开。
刘泽然没有应,生日快乐像一句敬酒的暗号,李静楠又绝然无法容忍长久的冷场。
粗糙的炸衣似乎抵在上颌,让整个人心中的五味杂陈也只能归结于一句吃的不太当心。
她缓缓举起那杯酒,酒意后的薄红似乎从颈侧一路朝上烧灼。
生日快乐却卡在喉咙里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余光里,身旁人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他起身,指尖用力端起,勾了勾嘴角,“好。”
可是她不懂,不懂这样的表情是对于自己迟疑的不满意,还是要像敬茶时重演的预告。
仿佛裂开的根本不是冰球,而是一块通透的玻璃,她每一次呼吸,都要忍着尖锐的疼痛。
——砰。
高脚杯摔落在地炸出尖锐一声,碎片骤然迸裂。
酒液溅的到处都是,那盘虾球早已惨不忍睹。
她呆愣抬头。
刘泽然站在面前,胸腔微微起伏,纯黑的瞳孔只看着她,映出自己无比狼狈的一身。
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纯黑的一身看不出酒渍,那些鲜红色的液体,却如血般挂在他裸露的肌肤上,沿着肌理缓缓下坠,露出紧绷着的筋骨。
李静楠已经反应过来打着哈哈。
刘泽然没动,他在看着自己,淡淡阴影盖了过来,“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细碎的水珠还挂在臂侧,从他指尖掉到自己腕侧,似乎要顺着这样的脉络不断探行,绑在一起。
像红线。
从你,到我。
他眼中却是比这样的线、酒液更为浓重的色彩,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捧鲜血,所以知道、懂得、对于她的下一步毫不意外。
甚至主动道,“你要不要去问服务员看看有没有衣物清洗剂。”
凉意不断蔓延。
几个大人又开始打圆场,她低低道了声谢谢后朝前走,一颗心上下狂跳。
但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身后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宋晚晚微微侧头,看见的也只是刘泽然那张冷淡沉默的脸。
-
出来了,她就没打算回去。
这顿饭于她而言真的吃不下去了,宋晚晚也不想再回去吃了,径直往外跑。
晚风,苦楚,阵痛。
想去买点东西,买什么都好。
可又忍不住觉得怎么总是这样,总是要花点钱,总是要付出些什么,才能换来心情的好转。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永远都开着门,蓝白蓝白的灯光,欢迎铃一声又一声。
不过刚走到门口,就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隔着灯光、一尘不染的玻璃、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货架,陈兆正站在那儿,低着头,像是在研究保质期。
她低下头就想走,可店门口的感应总是那么灵敏,欢迎铃已经响起来了。
宋晚晚立马转身。
“诶。”
“那个……”
“宋晚晚。”
总是这样,尴尬的时候就会遇到他。
宋晚晚缓缓闭眼,有些懊恼,随后面色如常地转身,“好巧。”
“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刚好有东西想给你。我想祝你生日快乐,还有……”话音转瞬即变,“你,你还好吗?你的衣服……”
她只是笑,“我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翻饮料了。”
“哦哦,好。”
他眼神亮晶晶的,却上下不自然地回避,显然是准备干什么。
果然。
下一秒,一堆钱被塞到了手里。
粗糙触感,带着温热气息,大小不一的各种数值,触感却显然不对。
他说,“生日快乐,对了,还有那个,你的奖状在我那边,上学了我带给你,那我就先走了。”
-
是个磁带。
晚上人少,恰好是相熟的店员值班,这时候见她来打趣道,“小男朋友啊……你衣服怎么了?”
宋晚晚熟练地从柜台后拿出自己的袋子,笑笑,“就是普通同学,我不小心打翻了饮料。”
她把东西放在高脚凳旁,拿了瓶屈臣氏的气泡水买单。
店员给她结账时碎碎念道,“平时买这玩意的人还真是少,这段时间好像除了你,也就有个男生来买了瓶。现在高中生都爱喝这种吗?”
她翻着零钱的动作一顿,随后无事般刻意盖过,“可乐太甜了嘛。”
坐回熟悉座位,从袋子里翻出随身听。
直到第一声吉他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是首抒情歌。
但是,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宋晚晚视线微垂,她不想知道这样的歌声是不是他自己唱的,也不想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其他的。
她和陈兆就是这样的关系,连句合适的称谓都找不出来,到最后也只能直呼姓名的朋友。
可是,自己在别人的生日里一走了之,如今也被人记错了生日。
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凉意在指尖流窜,左耳却忽然像从泳池中浮出水面般,好吵。
她下意识抬眼,在便利店的透明玻璃里捞起倒影。
那人纯黑的一身,微长碎发遮住眼睫,裸露的小臂上残留着淡红色印迹。
耳机在他手里,两人隔了一点距离。
纯白的耳机线却顺着无法抗拒的重力缓缓下坠着。
连接你,缠住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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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疼痛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