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之炼金术士 第5章 失控傀儡

和埃蒙德·洛林顿一样，托马斯被制成了活尸。

男仆后颈的“宝石”色泽暗淡，像即将耗尽的电池，身体也出现了腐坏的迹象。路希推测，“宝石”中蕴含着维系活尸的能量，这就是托马斯渴求的“祝福”。

他从密室带出的手提箱里倒是有一布袋“宝石”，却不具备更换“宝石”的能力。如果强行摘下原有的石头，活尸会彻底死去、加速**，正如埃蒙德·洛林顿那样。

主人迟迟没有赐予“祝福”，托马斯抬头，眼中的渴求渐渐转为怨恨——活人永远不会懂得这种感受：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发臭。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人的吝啬。

托马斯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他以诡异的姿势从地上起身……

“托马斯，时间还没到。”

一道低缓的声音及时响起。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男仆的动作陡然凝固，浑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响。下一秒，他忽然挺直身子，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配上青白面色和一大一小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渗人。托马斯朝路希“夸嚓”行礼，然后调转身体，大幅摆动着双臂朝门外走去。

那副样子，简直像被丝线牵引着关节的傀儡。而丝线另一端的操纵者……

路希将手枪藏回袖管，看着管家波澜不惊地走进来，将取回的报纸摆在下午茶旁边，又体贴地为主人沏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他的后颈被洁白的衬衫衣领遮挡，远远看去，似乎并没有“宝石”椭圆形的凸起。

安置妥当后，管家优雅地躬身，返回门口侍立。

路希在郁金香形状的小圆几前落座，举起茶杯，面容和思绪隐藏在袅袅茶烟后。

埃蒙德和托马斯都是靠“宝石”与符文存续的活尸。两者不同的是，埃蒙德已经完全丧失神智，无法与之交流；托马斯则被保留了少量个人意识，为的是……完成男仆的日常工作。

以此推之，作为伯爵府管家的伊文·菲利普斯，不仅需要贴身侍奉“主人”，还要维系整座府邸的正常运转，因此得以保全原有的思维、形象与风度，甚至被赋予了操控仆人的能力。

恐怕留在伯爵府的，已经没有活人。

“咔哒”一声，路希将茶杯放回托盘，拣起一块枫糖蛋糕，想到制作它的厨娘可能是一具正在缓慢腐烂的尸体，瞬间失去胃口，转而拿起一块带包装的巧克力。

他不动声色地剥着包装纸，心中计议：伯爵府诡异重重，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在那之前，需要尽可能了解外面的世界。

路希展开报纸，再次确认了这里使用的文字：熟悉的字母经过变形，又混杂了古代语系的词汇和语法，勉强可以解读。

另外，与管家对话时，他注意到音节发音也有变化，为了不露马脚，他尽可能使用了简单的表述。好在管家先生已经被灰袍老人彻底洗脑，没有察觉“主人”用词和口音的改变。

手上的报纸名为《奥罗拉日报》，发行日期为 298 年 5 月 1 日，年份前标注着一个新月符号，大约代表着某种纪年。

路希看向一旁的机械座钟。透明钟罩展示出内部复杂精密的齿轮传动装置，表盘上方有一排可以转动的金属数字，当前显示为298-6-3——今天的日期为 298 年 6 月 3 日。意味着从 5 月 1 日至今，一个月以来，洛林顿伯爵府完全与外界隔绝，连每天的报纸也不再收取。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密集的文字内容上。由于字母变形、语法语义的糅杂和变化，阅读起来颇为吃力，只能逐字逐句、连看带猜，设法拼凑出大概信息。

【皇家专栏】女王陛下接见了来自南方大陆的某国国主；女王陛下盛赞某剧院上演的新剧；小公主即将迎来三周岁生日……

【时政专栏】议会就《谷物法》的废除提案争论不休，票数胶着……

【科技专栏】机械师协会“齿轮之心”的高级成员提出“差分机”设计构想；皇家炼金学院正在研制治疗风湿病的特效药……

【圣庭专栏】年度限量版圣骑士挂历已完成设计，预计在11月发售，所筹资金将用于救济贫民……

此外还有一些财经、赛马、文艺评论等方面的消息和杂文。

半晌，路希放下《奥罗拉日报》，一时间心头茫然。

这里有女王、议会；有引领科技的机械师协会“齿轮之心”，也有莫名其妙的“皇家炼金学院”；“圣庭”似乎是地位崇高的严肃宗教组织，圣骑士却像明星模特一样被印在限量版挂历上……

他感觉，这个世界的设定好像伯爵府的装修风格一样混搭。

他又拿起第二份报纸：《矿区邮报》，同样是一个月以前的旧报，上面大多是地方性新闻：

矿区城镇发生十几起幼儿失踪案件，疑似团伙作案，多地警署联合展开调查……

城镇郊区有不明野兽出没，专在夜间袭击路人，造成多人失踪死亡，死者残骸有撕咬痕迹……

著名工业家、慈善家萨布尔先生病重瘫痪，其子重金求聘名医……

“主人，晚餐时间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在门口温声提醒。路希从报纸中抬头，才发觉窗外天色已深，座钟时针即将指向 8 点。

也许是盯报纸盯久了，他感到有些头疼。

路希对活尸做的晚宴不感兴趣，却不想错过调查伯爵府的机会。于是起身，在管家的陪同下来到餐厅。

水晶灯将高脚杯和银刀叉映得闪闪发亮。路希独自坐在十二人位的长餐桌前，面前摆满美酒珍馐。管家站在身后，两排男仆和女仆穿戴整齐，在旁边垂手侍立，可谓排场十足。

路希做雇佣兵时，进账虽多，却都付给了 BNG 公司，或者用来购买机械工具与配件，没有个人享受的余裕。不出任务时，在地下工作室的角落支一张床，每天吃批量订购的营养餐，就解决了食宿需求。

一朝穿越，终于体验了一把贵族的奢靡生活。

……可惜实在无福消受。

男女仆人们个个面色青灰，目光空洞。他们刻意喷洒过香水，却弄巧成拙，香水、尸臭，再混合上食物的气味，足以令人胃液翻腾。路希搅了搅深盘的海鲜浓汤，里面浮起小半片**脱落的指甲——似乎是厨娘剥蛤蜊肉时，把自己的指甲落在了里面。

管家关切地询问晚餐是否不合胃口，路希无奈摇头，为了保存体力，勉强吃了些熏肉和奶酪，便从餐桌前起身。

不料，仆人们正等待着这一刻。

他们整齐划一地来到主人面前跪下，“夸嚓”垂下头颅，幅度之大，几乎将颈椎折断，所有青白的脖颈后都镶嵌着一枚色泽黯淡的“宝石”。

“主人，今晚该进行七天一次的‘祝福仪式’了。”管家轻声提醒。

路希还没来得及开口，等候在餐厅外的厨娘、杂役也鱼贯而入，齐刷刷跪倒，对着他折下头颅。

“请求您的祝福！”他们口齿含混、参差不齐地说。

餐厅里的气味十分可怕，或许是这个原因，路希感觉身体的不适正在加剧，他扶住额角，听管家在身边轻问：“主人？”

“请求您的祝福！请求祝福！请求祝福……”仆人们杂乱地重复，声音越来越急促尖锐，近乎歇斯底里。

癫狂的声音搅动着神经，隐痛开始转为尖锐的刺痛，路希忍不住喊道：“够了！”

沉甸甸的死寂。活尸们抬起头，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祝福仪式推迟到明天……”路希见他们脸上露出与托马斯一样的怨毒神色，改口道：“不，就在今天，只是晚一些。我会让菲利普斯通知你们的。现在，先退下吧。”

活尸们脸上的怨恨并未消散。像是难以按捺嗜血的**，他们缓缓起身，朝路希围拢过来……

路希皱眉。仆人竟然无视了“主人”的指令，这绝对违背了灰袍老人对活尸的设计。也许是因为“宝石”能量不足，约束效果减弱；也许，老人化为灰烬后，他留下的力量开始消退。

毫无疑问的是，活尸们正在走向失控。

即便手中有枪，路希也无法对抗这么多活尸。他评估着活尸数量、方位和室内环境，心想：要是管家先生不给力，再过几秒钟，他就得抛开“主人”的风度，冒险破窗逃命了。

好在管家并没有令人失望。

菲利普斯往前一步，来到路希身前，白绸手套在空中挥舞，优雅得好似交响乐指挥。

随着他的手势，傀儡们动作停滞，脸上的怨恨被洗刷得一干二净，空空茫茫，又突兀地换上灿烂笑脸，浮夸笑容与泛着死气的面孔形成惊悚反差。他们向主人热烈行礼，踏着节日庆典般的步伐列队离去。

“主人，”管家躬身回禀，“仆人们怀有强烈的执念，我无法控制他们太久。”

“辛苦你了，菲利普斯。”路希面无表情地撒谎：“我会尽快准备仪式的。”

今晚，他必须离开伯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