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栖洗完澡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提前做下周才交的作业,但白天太累了,明天周五又是只有下午的一节课,可以放松地睡一觉,最后还是没抵得住诱惑。
躺下来池栖才发现头发还有些湿润,碎发带着些微潮气贴在他的脖颈上,不是很舒服,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沾上床就仿佛吃了安眠药,池栖本打算起来再吹一下头发,结果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安眠中的池栖是白天里见不到的轻松状态,他不自觉地脸颊轻蹭了下怀中柔软的空调被,深灰色的薄被称得他原本就像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肤色越加的触目惊心,睡衣领口因睡姿的缘故微微敞开,露出了大片锁骨,随着浅浅的呼吸起伏。
但这种安逸的状态没维持多久,时针指过一刻,床上的人呼吸急促了起来。
那个梦又出现了。
原本在睡眠中非常放松的身体又慢慢地紧绷了起来,抓着被子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渐渐地,他又蜷缩成了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池栖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睡个好觉,他甚至没挨到天亮就惊醒了。
顾不得深夜时间要轻手轻脚,他猛地冲到了浴室,对着洗手盆干呕了起来。
门板因大力推开而撞到了墙上,在这静谧的夜里发出了咚的一声。
但池栖无暇去顾,他的双耳充斥着尖锐的鸣响,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刚刚梦到了自己的结局。
自己在这个梦里的最终结局。
纪燃简身为被纪氏寄予厚望的完美继承人,身边出现他这种劣等omega都不被允许的优质alpha,竟然找了个同是alpha的恋人。
纪家家主勃然大怒,对这段恋情多加阻拦,结果纪燃简不止没低头,反而恋情越演越烈,还闹到了媒体那里。
池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家主花高价买断的新闻稿。
还是那间书房,暗红色的地毯与满墙的灰棕色书架形成了这么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空间,如同纪家家主给池栖的震慑一样。
[你父亲,还是你?]森冷的嗓音说道,[对,我忘了,你骨头硬,针对你没有用,那就你父亲吧。想知道那家供债公司的手段吗?他们刚给我打了电话,我想你可能有兴趣听听。]
单洛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复学来到了他们班,因为平日里没见到与纪燃简有交流,池栖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结果,就闹出了这种事。
池栖失职了。
纪家家主冷漠的声音下是几乎掐着池栖死穴的威胁,他很生气。
[对不起,]池栖的声音干涩得像生锈了的齿轮,[我会挽救的。]
之后便是池栖为了拆散他们而做了很多的错事,但单洛这个出身艺术世家的贵公子是他没有能力伤害的人,不驯起来连与纪家家主的面谈都能砸场子,更别提池栖了。
他无法无天,虽然面孔模糊着看不清,但那股劲却像带着光芒。
让池栖很羡慕。
梦里的池栖大概也是羡慕的,但不太一样的是,梦里的他几乎是嫉恨着单洛的存在。
从刚分化开始就长期打抑制剂的他身体千疮百孔,比他身体摧残得更厉害的是精神。
他依旧对纪燃简怀抱着那一份情感,但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份感情泛起了涟漪,变了。
先是谎言,再是陷害,纪家家主拆散他们的命令就像是池栖行凶的一把利刃,他对纪燃简和单洛开始了疯狂报复,甚至危害到了他们的生命。
梦里的他癫狂而阴鸷,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对付他们身上,没有闲心去修剪的碎发盖过了他的眼睛,仇恨也遮住了他的双眼。
最后他在私下做的事情败露了。
纪燃简回到了这间小公寓想质问他,门口的纪燃简,和沙发上抽烟的他。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omega的信息素开始翻腾,池栖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发丨情期。
池栖的父亲在得知纪燃简要过来时,给他水里下了东西。
既然纪燃简铁了心要和alpha在一起,那就只能让他尝尝omega的滋味,让他沉溺在信息素的不可控吸引中。
这个方案池栖听自己父亲提起来过,只是没想到父亲口中的omega会是自己。
但单洛是跟纪燃简一起来的,他一脚踹坏了门,救了红眼的纪燃简。
而池栖被抑制剂压抑了多年的omega体质,突然被药物强制催化进入发丨情期,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承受不住,就这么疯了。
梦的最后,他在冬日的疯人院里逃了出去,溺毙在水面只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里。
真吓人。
自己也是,父亲也是。
池栖双眼布满红血丝,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最近有些长了,已经有了梦中那个疯子的雏形。
自己会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吗?而且想杀的是纪燃简。
在他与纪燃简决裂的那时候,他都没想过要伤害对方,只是在悄悄地种了一个愿望,考去外地的大学,画自己喜欢的风景,不用再打这个疼得要命的抑制剂,也不用再围着纪燃简打转。
不过这个愿望还没长出花,茎就被无情碾压了。
因此池栖对纪燃简的感觉一直很复杂,但绝对不可能会想害他。
池栖深呼一口气,觉得今晚是再也睡不着了,拿上烟出了房间,拉上玻璃门,把自己关在客厅的阳台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房子里抽烟。
点烟的手都在抖。
当几缕白雾飘至夜幕时,池栖才有些冷静下来,开始回想那个每一帧都很令人难受的梦。
池栖在小学毕业的时候就知道夜里做的梦都是假的。
这还是毕业这么多年,第一次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怀疑。
这个梦光怪陆离,但有一点确实没有说错,抑制剂,不能再打了。
池栖刚分化就被要求打了抑制剂,他甚至还没闻过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尽管omega打了过量抑制剂下场糟糕的新闻屡见不鲜,但像他这种十九岁了还不知道自己信息素味道的应该很难找出第二个人了。
不打抑制剂的话,父亲肯定会对他很失望。
梦里的父亲是个烂人,不会温和地叫他栖栖,但现实里的会。
池栖很焦虑,不自觉地把烟磨得满是齿痕。
他把烟掐在了栏杆上,又点燃了一根。
夜晚的风带上了几分凉意,池栖不知道在阳台上待了多久,抽掉了大半包烟后才迎来了天边微亮。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把阳台收拾好,准备赶在纪燃简起床前回房。
只是进来后刚关上了阳台玻璃门,就碰到了出来喝水的纪燃简。
客厅里没开灯,黯淡的晨光从玻璃门照了进来,隐约能看清彼此的身形与面容。
纪燃简没想到大半夜他会在客厅里撞见池栖,本想无视,但在闻到他身上浓重烟味的时候皱起了眉。
池栖知道纪燃简不抽烟,而且很讨厌烟味,快走几步与他错开了擦肩的机会,就打算进自己的房间,但是被他叫住了。
“下次再抽烟就滚出去。”纪燃简说。
“抱歉,”池栖自觉理亏,“以后不会在这里抽烟了。”
多日未交谈,一开口就是这么紧张的气氛。
但池栖这句话之后纪燃简安静了,半天都没说话。
突然,纪燃简叫了他的名字。
池栖转过身与他对视,朦胧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诡异的安静在这个不大的客厅里蔓延,纪燃简叫了他的名字后又不出声了。
池栖好整以待,耐心等着。
这几年里,他对着纪燃简时一直是这么个状态。
刚决裂那段时间,每次见面纪燃简都用着恶语冷嘲热讽,任他怎么说,池栖连脸色都没变过,也没有回过一次嘴。
后来纪燃简也麻木了,他们才变成了如今日常生活中迎面沉脸的局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纪燃简才开口:“还在帮我爸做事吗?”
“嗯。”池栖听见自己说。
“你就这么喜欢钱?”纪燃简问。
池栖无话可说。
他只能安抚道:“等到大学毕业,我就会离开,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看见我了。”
话音未落,纪燃简的质问突然拔高了声音:“你想去哪?你做了这么多恶心事,就这么一走了之?”
纪燃简此时的情绪非常的外露,浓烈的aplha信息素弥漫在客厅中。
池栖被定在原地。
抑制剂能让人维持在beta的身体机能形态,但即使是beta,在暴怒的优质alpha面前也会控制不住颤抖的四肢。
更何况池栖是个假beta,光是抵御这股信息素就已经脑子一片空白了。
见池栖垂眸不语,一副不愿再与他说话的样子,纪燃简静默了几秒之后,把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伴随着瓷杯的碎裂声,池栖感觉自己脚踝处传来了刺痛。
“你走不了的。”他沉声说完,就回房甩上了门。
纪燃简很生气。
池栖站在原地许久,等身体渐渐恢复了掌控,才叹了一口气,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收拾这一地狼藉。
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在那个出逃的夜晚就已经扭曲了,纪燃简对自己应该是恨入了骨,照他刚刚的语气,就等着掌权纪家后把他留在身边好好折磨。
但纪燃简的父亲不会如他愿的。
想起纪家老宅里那道阴郁森冷的声音,刚刚抽了那么多烟才鼓起的勇气消去了大半。
等池栖收拾完了地上的碎片,才发现了自己脚踝处被迸裂的瓷片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流到了脚上,行动时在地板上蹭出了一片红,就像是在对他妄图脱离掌控的念头进行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