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栖是在傍晚到达纪家老宅的。
沿海城市的天气说变就变,他从诊所出来后就回了公寓,午时从窗户吹进的风还带着独属于夏天的酷热,到了傍晚,黑压压的云层就堆在了天边,风也吹得让穿着短袖的人们直泛鸡皮疙瘩。
纪家老宅位于离市区有段距离的私人别墅区,建造在半山腰,池栖假装没注意到网约车司机在后视镜里把他从头扫到尾的行为。
会住在私人别墅区的人非富即贵,出门都是带司机的,池栖怎么看也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很少会接到这个目的地的单子,司机的窥探欲在作祟。
但池栖没有心思去阻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他现在很紧张。
不管来了多少次,他都会在路上不自觉地紧握双手,仿佛试图从自己的身上汲取力量一样。
很快池栖就到了纪家老宅前,之后的路是不让外来车辆进入的。
池栖打开了车门,沁着凉意的风直往他的领口吹,他不禁缩了下脖子。
进了庄园大门后,乌云逐渐浓重,路两边茂密的绿植也被吹得沙沙响,一切都是风雨欲来的预兆,正如池栖看不见的前路。
在和纪燃简决裂之前,他一次也没有用脚丈量过这一段路程的距离。
纪燃简有自己的司机,每次想要和他玩,都会自己去找他,或者叫司机去接他。
司机是个很和蔼健谈的胖大叔,在纪燃简面前很少出声,但对上池栖总是笑眯眯的,回老家还不忘给他带特产。
当然,和纪燃简闹翻了后,就算是偶尔在庄园里碰见了,司机也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
池栖知道的,以前他能步入纪家老宅,是因为纪燃简想和他玩,现在能进来,则是纪家家主想见他。
在这里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没有能立足的地方,也哪怕他一点都不愿意踏入。
庄园门口走到别墅前栋没有多远,池栖不一会儿就到了。
训练有素的佣人在第一时间给他开了门,池栖点点头以示谢意,这一过程中没有人出声。
因为这是纪家老宅的规矩。
还未真正踏进,池栖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压抑。
跟随着带领的人来到了书房门口时,他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
厚重的门敲出了三声沉闷动静,里边有佣人开了门。
纪家的规矩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连电视剧里夸大了的豪门都没有这么压抑。
以前池栖就暗自想过,纪燃简在这种环境里还长成了那副在哪都混得开的性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书房里的光线是充足的,但深红色带图腾的地毯搭配上三面的棕红实木书墙,不适感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您好。”池栖来到办公桌前。
几秒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办公桌后的中年alpha,就是纪燃简的父亲。
岁月没有在优质alpha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了厚重的成熟,但与此相违和的,是他那一头已经全白了的头发。
“托您的福,最近没什么烦心事。”池栖恭敬作答。
“看来是挺滋润,”纪父笑了一声,从胸腔传出的沉闷声音听不出半点笑意,“是迫不及待恢复omega的身份了吗?”
池栖的背都僵直了。
没想到会听到关于这件事的问话。
他摆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有些抑制不住地想发抖,但针对每次面谈时的这种反应池栖也有些熟练了,他紧抓住了布料,克制住自己的露怯。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动了下,确认不会有太多破绽,才开口道:“您是指什么?”
难不成刚从小诊所出来,这边就收到信息了吗。
“听说你在酒吧里带走了一个alpha?”
原来是这件事。
池栖:“是的……”
不知道论坛上的帖子发酵到哪种地步,池栖还没去看过,但是这种学生间的小打小闹都及时收到信息的话,看来不只是纪燃简,他也同样身处于监控下。
“我记得你报告上说过,那天是社团聚会,”纪父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但他的每次停顿和沉吟,都会让池栖不自觉地产生恐慌,“所以小简出现在照片里也是能理解的,但是我不太希望他和这种事情牵扯在一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时有人拍了视频,应该是纪燃简拉着他的时候被拍到了。
池栖低头致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给少爷带来不良影响的。”
“如果你真的忍不住了,我可以让管家帮你物色几个alpha,你要怎么跟他们玩都可以,也可以帮你跟学校请假,让你有足够的时间以一个omega的身份和他们好好放松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纪父的声音温和得像一个长辈教导自家小辈,但话的内容却是……
恶心。
为什么他要站在这里听这么恶心的话。
他做错了什么?
纪燃简的父亲明明清楚他唯独对纪燃简怀抱着那一份心动。
从被陈隆挑衅,到纪燃简故意给他难堪的那杯酒,还有糜烂的色丨情绯闻,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没有哪怕一件是他招惹来的。
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跟人道歉。
但是……
“对不起。”池栖的声音干得有些喑哑。
也许就是太清楚了,才会担心他给纪燃简留下污点。
纪父叹了一口气:“小简这孩子从小就只听你的话,不要用这点去引诱他,他毕竟是个alpha,omega要利用这点太容易了。”
池栖脑内闪过的是给他色丨情绯闻盖章的纪燃简,嘴里却只麻木地应道:“是,我知道,对不起。”
之后具体谈了什么池栖都记不大清了,只知道直到被允许离开,自己的道歉才停止。
他脑子都浑浊了,每次过来都是这样,纪父不疾不徐的声音,书房内铺天盖地的暗红,还有自己那一个又一个的“过错”。
即使在通篇灰暗的噩梦里,这个空间依旧是他最恐惧的地方。
“池栖。”在即将迈出书房大门时,纪父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爸爸总说很欣慰他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孩子,不要让他失望。”
……
安静了几秒,响起了池栖沙哑的声音:
“好。”
池栖离开纪家老宅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来时可以打车,但从这里离开时,池栖都是从半山腰别墅区走下去的。
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进出都是私家车,是不存在可以打到网约车的可能性的。
风有些大了,推着下坡的他走,每一步池栖都绷紧了脚尖,就怕被吹滚下去,鹅毛般的绵绵细雨也在这个风的力度下,落在皮肤上有些刺痛。
就这么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池栖终于到了山脚下。
只要穿过面前的这个旧民居区,就能走到大马路上打车了。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池栖也收到了迟来的暴雨预警短信。
现在的天色与一个小时前仿佛换了个世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路灯在嘈杂的雨丝中发着微光,让他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池栖顺着一排握手楼的屋檐下走,想要沿着走出去大马路,最后屋檐走到了尽头,前面是毫无遮掩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架了几个交叉样式的架子,上面挂着一瓣收漏了的蔫黄白菜叶。
而空地四通八达,通往的每条巷子在他看来都一模一样。
有些挫败。
他好像什么事也做不好。
但是他躲雨的屋檐下,隐约传出天气预告节目里预报员提醒市民不要出门的甜美声音,还有小孩黏黏糊糊口齿不清的说话声以及小孩父母追着喂饭的轻哄,只与他相邻了一面墙,透出了些平常人家温馨的气息。
他有些贪心地在那里躲了一会儿雨。
池栖最后是走路回到的公寓。
在复杂的旧居民区里绕了很久才到了大马路上,但下雨天很难拦得到空出租车,池栖在公交站牌下顶着狼狈的模样送走了几波目光怪异的人,终于是放弃了打车。
当他浑身湿透着进路边便利店买雨伞时,收银员好奇地问他都淋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买雨伞。
他只说不喜欢淋雨,没说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等他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睡觉的时间点了,客厅黑漆漆的,没开灯。
隔壁房间的门缝倒是透出了点暖光,还有纪燃简和朋友开黑遇到好玩的事时的忍俊不禁。
池栖洗了个热水澡,但冰冷感仿佛还停留在身上,他泡在雨里几个小时,就像泡出了幻觉,身上发着烫,却冷得直哆嗦。
镜中倒映出的人比前阵子还更苍白不少,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停留目光,逃避般拉开抽屉打了针抑制剂,然后累得连头发也不擦干就躺下睡觉了。
最好就这么死掉。
这样就不用再去想什么高利贷,什么噩梦,还有……那个他看不透的纪燃简。
指尖敲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有些沉闷,一下一下的,不难看出这只手的主人陷入了思考。
最后动作停止了。
“找几个alpha。”他吩咐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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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