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见卿 第14章 第十三章 皖州城(四)

“云月，快起床用早膳。”

“啊，桃子，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云月翻个身，又把被子裹紧了些。

今天桃子真是的，怎么这么早就叫我起床，困死啦。

咦？等等。

方才那声音好像……好像是……

君上！！！

云月一下子就不困了，一个鲤鱼打挺地就坐了起来。

啊，怎么又睡过去了，明明记得今天醒的还挺早呢。

白隐青正端着一碗白粥，坐在旁边，目光有些严厉地看着她。

“你平日里都是睡到什么时辰的？”

哎呦，君上啊，你干嘛问这种问题嘛，其实也还好吧？不过，不过就是……

“呃，巳时。”

白隐青脸色更难看了，“我让那桃花精每日辰时叫你起床练功，她居然日日让你睡到巳时？”

“怪不得上次教你的上清剑式到现在都还练的马马虎虎。”

“君上，那个，你这可冤枉我了！我虽然起的晚，但我练功还是很用心的！”

“偷懒就是偷懒，不许狡辩。”

“嗯……”云月低下头，嘴巴努了努，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这丫头，每次犯错都这样，装的是有模有样。不过白隐青了解她，要是不严加惩戒，一定下次还敢。

“等这次回去，你和桃花精一起去司命殿那边做工一个月，算是个小惩戒。”

啧啧，桃子呀，这次真是对不起咯。

等等，去哪儿做工？

“也算是你上次弄坏红尘笔的赔罪，就算星君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计较了，但是云月，你也要记得我教过你的为人的道理。”

唉，君上又来这一套了。

“记得记得，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知而不能改，是不勇也。”云月十分熟练就背了出来，这些话她早就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隐青欣慰地摸摸她的头，“不错，云月一定要做一个有担当的人。”

“知道啦。”

君上啊，其实做个君子的道理我都懂，不过你也要考虑一下司命星君和红尘笔的感受吧？恐怕不久后他们天天看见我在眼前晃悠，是要气死过去啦！

“快吃吧，等会儿要凉了。”白隐青把冒着袅袅白烟的瓷碗递到云月手里。

“咦？这是哪里来的白粥呀？”

“是昨日那个夫人借的厨房，我就用白米给你煮了些。”

昨日那个夫人？

她连给他们住的地方都是随便扔个破屋，看样子也不怎么待见他们，今日怎么连厨房和白米都能借了？

不对，重点是，这粥是白隐青亲自煮的？

君上亲自煮的！！！

端着这碗粥，云月瞳仁猛的变大了。

这不比金子还贵重啊？

白隐青不知道此时云月心里酝酿了多大的风暴霹雳。

“快些喝完，收拾收拾，下午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我先去打扫一下庭院。”

看着白隐青离开的背影，云月简直是哆哆嗦嗦喝完了这碗粥。

要是让漫天月上那些古板的老神仙们知道，祭司大人不仅和她睡一张床，还亲自给她下厨煮饭……不会想要了她的小命吧？

其实自己的脚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点也不痛了，总不能这几日都让君上做工，自己就无所事事吧，还是去帮帮忙好了。

不过云月刚走出这破柴房，正在庭院里干杂活的白隐青就瞅到她了。

“云月，你今日若腿脚无碍的话就去街上打听一下皖州城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发生。不过不要跑太远了，天黑前务必回来。”

白隐青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些碎银给她，“这是今早这里的土地公给我送来的，他搜罗这些凡间的银子也不容易，你若是在外面饿了，就买些吃食，不过也要省着点用。”

“好！”云月两个圆溜溜的眼睛都发亮了。

好耶！可以出门，而且还是几乎没怎么来过的红婆娑！

天天在浮宸殿里练功，憋都要憋死了。

接了任务和银两的云月欢天喜地地就出门了。

只是出门时经过前堂，被那正给人把脉的李神医戏谑瞥了一眼，脸上还笑的古里古怪。

奇怪，他笑什么笑啊？

不过云月才懒得管他呢！

她还要出去玩，啊呸呸呸，是收集情报呢！这是君上对她的信任，她一定要做好才行。

红婆娑的街道上人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商贩，又是推车又是开店，卖各种新奇好玩的东西。

行人也有逛街有赶路的，互相讨论着些近日发生的奇闻异事，云月也竖直了耳朵往心里记着。

这可是这次出门的首要任务呢！

面对她感兴趣的精巧物什，云月谨记白隐青的嘱托，她可不乱花这来之不易的银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瞧。

心想等记下了这些小玩意儿的模样，回去和桃子试试能不能做出来一起玩。

只是走了这么久，她的肚子也咕咕地发出抗议。

虽然她现在的修炼境界就是几个月不吃不喝都没问题，但是，饿是一种感觉，一种痛苦啊。真不知道君上那种辟谷的境界是怎么熬的。

正好不远处有一家面馆，啊，这香味，可太诱人了。

云月正准备去吃碗面然后就打道回府呢，结果看到有几个书童打扮的半大孩子围着一个小乞丐在踢打。

“呸呸呸，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要饭要到我家来了，爷就是喂狗了也不喂你！”

为首一个最壮实的男孩又抬脚踢了那乞儿几下，还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

“丑八怪，脏兮兮，喂狗也不喂你，喂狗也不喂你！”

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对着那本就十分瘦弱的男孩拳打脚踢，言语羞辱。

“你们都给我住手！”

云月顺手捡了倚在墙上一根竹竿，使出了不久前正在练习的上清剑式。就算不能用法术，对付几个毛头小子也绰绰有余了。

“啊啊啊，女侠饶命啊！我们快跑，我们快跑！”不一会儿，这几个毛头小子就被云月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哼！这么小的年纪，穿得是人模人样，却做出这等欺凌弱小的事来！”

那被打的乞儿仍是双手抱头靠在墙角，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云月朝那乞儿伸出手，“不要怕了，姐姐把坏人都打跑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他慢慢地把手放下，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黝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你为何要救我？”

“有人告诉过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侠士所为！当然了，也不能盲目，须先看看自己的能力。”

当然了，后半句话是因为白隐青太了解云月那莽撞的性子，专门交代她的。

“呵，真蠢。世上还有你们这些蠢人。”

“你，你怎么说话呢？”

这小屁孩儿骂我蠢就算了，怎么可以骂君上？

那乞儿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自嘲和阴鸷，“我不需要你们这些伪善的人救。”

云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他心里又有些许失落，“看吧，随便骂两句就走了，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早就明白，像我这种又脏又贱的下等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他从懂事起就是在街上流浪，常常为了一点吃食和野狗打架，一路上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唾骂。

当然，更糟糕的，就是被那些个富家子弟拳打脚踢，当成发泄的人形玩具。像他这种人，真是活着连猪狗都不如。

偶尔，乞儿也遇见所谓的“好心人”，诓骗许诺他有吃饱穿暖的生计。结果半夜起来上茅厕，却听见那些人说要将他做成“人熊”！

他见过的，那是把人皮活生生剥下来，再套上熊皮的！给毒哑，弄残，再像畜生一样牵出去卖艺。

他连夜逃命，正好碰上下暴雨，雨水把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逃命跑得太急，一下子在荒郊野岭被块儿石头绊倒。

趴在脏泥，雨水，杂草混杂的土地上，男孩儿终于痛哭出声。

这天晚上，他懂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只是披着人皮伪善的怪物罢了。

或许，也包括他自己。

他手里攥着粗糙的破碗，这也是他唯一一个家当了。转身就要离开这里，听别的乞丐说城西有施粥的，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抢上一口。

“哎！那个小孩儿！”

云月匆匆忙忙地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追了过来。

“快吃吧！我请你吃，一看你这么瘦就知道你好几天没吃东西啦！”

乞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概是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况且，她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是穿的却也是朴素衣衫，一点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愿意给他掏钱买面？

何况他刚刚还对她恶语相向。

可她这一脸无辜单纯的小姑娘模样，以他这么多年街头混迹的经验判断，倒也实在不像坏人。

管他呢，自己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到嘴的饭不吃白不吃。

端着面碗，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云月看着，咽了咽口水，没办法，谁让君上给的只够买一碗面的。不过反正自己不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给这孩子吃吧。

虽然他刚刚说的话让人生气，但云月看着他的稚嫩可怜的模样还是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明明渴望温暖，却因为害怕被伤害和抛弃而对着所有人张牙舞爪。

毕竟说起来，她年幼时也曾有过流浪乞讨的经历。

虽然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现在没什么印象了，但她偶尔做噩梦也会梦到那时候。

那样的窒息，痛苦，还有绝望。

是君上一袭白衣，天人降临般找到了她，从此，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小乞儿，我是救不了全天下的可怜人，因为云月是个没本事的云月。但既然遇见了你，便是缘分，那这次便让我带给你一些温暖吧。

就像君上于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