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控制室的门打开又闭合,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至每一个角落,好像刚才在这里杀了人。
来人卷着夕阳的余晖,碎发撩在耳侧,露出刀锋般锐利的眉眼,深邃却不浓烈,清冷而英挺。他的头发有些长,但不及肩膀,蓄了个狼尾服帖地披在颈后。
看见他的人都微微倾身,无一例外。每个人都知道,那柄藏在鞘里的长刀刚在血里浸过一边,总执刑官不在斩杀拟态人就在斩杀拟态人的路上,这时候应该刚带完外勤回来。
闻槊走上指挥台最高处。
这里是执行部设于静潭市的分部,情报中枢“派遣处”。数量过百的电子计算机汇聚成白色荧光海浪,正对面吊着一块足足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荧屏,用于投映整合地图——顾名思义,上面整合了所有的信息。
五彩斑斓的城市区块,高速移动的红点,紧随其后的白点。
唯有如此运作,才可以维系城市不可多得的稳定。
闻槊没有接入通讯系统,安静地看着,没人敢来打扰,直到一个监察员接了通电话,再三纠结之后被同僚推出来,一溜小跑把平板交上来:“闻先生,这是前天在南区平安街道逃脱的拟态人定位,席医生让我务必转交给您亲自过目,他还说……”
“这里是执行部。”闻槊不咸不淡地接过来,平板在监察员手里抖了一下。
席远可是人尽皆知的好医生,总执刑官的好友,同时也是整个执行庭里唯一身兼二职的一级行刑官。执行部的人常跟医检部打交道,称呼惯了,但是在什么地方就按什么规矩,这两个字不合适。
“对不起,我说顺口了。”监察员一头冷汗,慌慌张张地瞥了闻槊好几眼。
这位没兴致纠错,凝重地在地图上做过强调标记的地方扫过,红点在山林区高速移动,途径的路线上已经死了十四个人。
“哦还有一张照片,您看看。”监察员调出图片,“根据现场人员口头描述,它的特征非常罕见,跟照片能对上。这个位置应该是手、腿,这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还是能看出人形的,就是畸变程度比较夸张。”
目标移动速度极快,加上动向难以预测,无人机也只抓拍到了这一张。画面很糊,勉强看清一个外形,那是一抹黑色的虚影,手和脚的长度趋于一致,背后还有一块不明的骨骼状阴影。
“不是说跑了三个么。”
“另外两个离开方向应该和它相反,到现在都没监测到,根据时间推算的话,很可能已经进入市区了,但是目前还没有捕捉到踪迹。”
“有没有收集到样本?”
“有的,现场收集到了一些皮毛和血液样本,第一时间就交给试研所了。”
“照着这条线,会吗,哪里出现大量死者,反常的情况收集起来缩小范围。它们就算不饿也不会停止杀人。”
平淡的话让监察员头皮发麻:“好的,我这就去让他们留意。”
闻槊缩小屏幕,让已经超出范围的红点重回视野:“这个坐标,派人去追,与目标接触之后先评估危险系数,不要贸然动手。”
“明白。”
“野外情况多变,天黑之后加强警戒。”
“是!”监察员接圣旨似的把平板双手接过来,并未立即离开,压低声音,“席先生托我转告您,看完这些资料后务必立刻联系他,说是什么……人找到了。”
闻槊神色未变,挥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一边摸出手机。号码拨出去立刻就接通了,对方就等这通电话呢,骚包的声音从听孔里呲溜往外钻:“终于回电话了,怎么磨磨叽叽的,任务怎么样,顺利吗?”
“人找到了?”闻槊屏蔽了他的问题,直切主题。
“我在关心你欸大哥,你就想着楚吟了,”席远咬牙切齿,“照片看了没,那些异态种在步行街吃了六个人,你这位是最初的目击者,但是——”他说一半卡着不说了,故意吊人胃口。
“烂舌头。”闻槊早就习惯了。
“……毫发无伤,毫!发!无!伤!”席远掷地有声地再次强调这四个字,“拟态人就离他一米,居然没攻击他。”
“什么也没做?”
“没有,就围着他徘徊了两圈。”
“那可是个大活人……”闻槊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想求证明知得不到的答案。
“可能他跟你一样是K-21阴性血,拟态人怕他的血,所以才不敢上前。”席远猜测。
闻槊靠在阴影中,表情捉摸不透。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声拍桌:“另外,有人给他的面部做了特殊处理,普通系统识别不出来,所以咱们才一直查不到。”
“你怎么查出来的?”
“我把监控扔去做面部识别,没反应,就觉得奇怪啊,所以借了骁代的权限去做了深度识别,然后才检测出来。咱们平时哪有工夫细查到这份上?”
“两年了。”闻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或者松了一口气。
楚吟。
他默念着熟悉的名字,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味。
通知栏弹出一个压缩文件包。
“监控打包发你了,要不要派人?”席远哼哼了两声。
下方的监察员刚才一直挤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了,现在突然陷入了骚动,转过头对闻槊焦急又紧张地打手势。
“稍等,”闻槊注意到那边的异样,移开手机,“说。”
“无人机在市区拍到了异态种,可能是逃脱那两个之一,目前还处在能够定位的区域,它在靠近潭江东路,很快就要到了!”
那附近是闹市,警卫不一定管得过来,出事必定伴随大量死伤。
“我带人过去,看看一级行刑官谁轮空,临时拉一队。”闻槊没有犹豫,抓起刀三步并两步跨下楼梯,电话还没挂。
“是!”
“又怎么了?”席远只能听见另一头闹哄哄,听不见说了什么,“你刚回来又要出去?”
“异态种。你好像很闲,去接管指挥吧。”
“得……得嘞,就喜欢这种效率啊。”席远匆匆收起手头的文件,“你不许放血啊!楚吟那边……”
“派人盯住。”闻槊掐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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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洛血液病。
十二年前,感染潮扩散,病毒来源至今仍未查明。感染者脏器溶解,成了半死不活的怪物,病毒又由它们呕出血水时沾在口腔内的残液,通过撕咬,进入人体,进一步扩散。
地狱般的灾变持续了好几个月,军警还有后成立的人类联合组织执行庭进行了为期一年零三个月的联手压制,局面才慢慢趋于稳定,相关的事务全权交由执行庭管理。
白区的新筑楼是幸存者的归所,那里防御系统完善,无法处理的旧建筑成片成片矗立于城市当中,成了漆黑静默的空壳。恢复社会运转的过程强行且艰难,但至少,人类和拟态人暂时达到了共存。
极少数人发生了血型变异,可以说是正向的,也就是席远说的“K-21阴性血”,这种血能压制赫洛,因此拟态人很抵触。执行庭一直在排查K-21携带者,一方面保护他们,一方面也是为了采集血液。闻槊也是其中之一。作为执行部一把手,依靠血液带来的优势和强大的个人能力,他年纪轻轻就已经爬到了同辈人难以企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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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音PIPO,全市最大的半开放式混合酒吧,位于潭江东路的酒吧街,主打赛博朋克和原子朋克元素结合,吱吱喳喳的打碟机作底色,台上的摇滚乐队唱嗨了把电吉他拨得震天响。
楚吟等在吧台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调酒师一通眼花缭乱的秀操作,然后变出两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端给服务生:“Kelly,304的客人点的雪国和粉红佳人,麻烦帮忙端上去哦。”
旁边一位姑娘应声,端着两杯酒离开了。
“帅哥,喝点什么?”狐狸眼的调酒师这才笑眯眯地朝他看过来。
楚吟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跟他说话,一愣之后翻起聊天记录,找到一条念出来:“帮我调一杯……‘遗书’,谢谢,还要一杯加冰的柚子利口酒。”
破名字真不吉利。
“您自己喝?”调酒师耍杂技一样摸出一排金属物件,开始往摇酒壶里扣酒。
“不,朋友要的。”楚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包厢里魔音贯耳,他干脆充当工具人逃出来了,再坐下去得双耳失聪。
“您今天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吗?”
“嗯,再给我一瓶柠檬苏打吧。”楚吟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总不能说自己一杯倒所以从来不喝酒。
“好的。”调酒师语调轻快,什么都没多问,腾出一只手从背后冰架上抽了一瓶给楚吟,而后更加卖力地晃着摇酒壶。
不淡不甜、泛着若有若无气泡,楚吟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自己这帮朋友真是博爱……知道他喝不了酒还拖他出来玩,也不逼他喝,感觉像带小孩。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环,专业术语叫“赫洛感染监控装置”,每个客人进门前都会戴,薄薄的,像一圈宽面。它能够通过各项体征计算得出数值,低于40说明佩戴者感染,周围一定区域内的手环都会发出警报。不过大多数时候它都和现在一样安静。
柠檬苏打大约喝掉三分之一时,“遗书”也做好了。调酒师小心翼翼地把柱形玻璃杯托到台面上:“您的遗书。”
楚吟礼貌地笑笑,把狂跳了一万遍的右眼皮怪罪于这杯破鸡尾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