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第36章 ①①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送餐小哥说，他看了眼林既明，“你朋友没事儿吧？”

“没事，他有点晕血。”张前伸手，盖住林既明的眼睛，另只手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来，擦掉腿上的血，“不用去医院，就划了一下，血已经止住了。”

小哥仔细看看，确定真的不严重。但他想了想：“还是去趟医院吧。”

“真不用。”张前先把裤腿放下，然后才把盖住林既明眼睛的手放下来。

“回去我消消毒上点药就行，这腿都不用包着。”张前对小哥说，“这事儿真计较起来，我们这边责任更大，你那一地烂摊子也不好收拾，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小哥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五百块钱，“这钱你拿着，好歹去看看吧。”

张前推拒：“别啊，你的外卖都洒了，也没让我们赔。”

小哥赶紧说：“这不是一码事。要不是你冲出来，我就真撞那孩子了......现在想想我都后怕......真得谢谢你，你还受伤了，就拿着吧，要不我心里不安生。”

张前顿了顿，从五百块中抽了三张红票子：“那这些就够了。”

“别啊！”

“真够了，没关系。”张前说，“以后就算着急也慢点骑车，注意安全。”

“真的谢谢。”小哥诚心道。

等小哥拾掇拾掇，骑着摩托走了，张前才侧过脸，看向林既明：“缓过来了吗？”

林既明做了几个深呼吸，头还有点迷糊，但好多了。

他搓了搓脸，过会儿小声说：“我不晕血。”

“你是不晕血。”张前盯着对面煞白的脸，“但你好像要晕倒了。”

张前不自觉地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林既明的脸颊：“你吓死我了。”

林既明缓了缓神，逞强站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到底谁吓死谁。”

张前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林既明。

林既明不敢看张前的眼睛，他堪堪扭过头，心里清楚自己的反应太过度了，凭张前的心细如发，现在真料不好会怎么想。

小女孩买完棉花糖回来了，林既明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朵新的粉色棉花糖走过来，过道前专门看了看灯。

小女孩走到张前跟前站下，把棉花糖递给张前。

张前心头微微一动，接过来：“送我的？”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这就是哥哥的。哥哥之前那两个都不能吃了，我又给哥哥买了一个。对不起，我就只剩下买一个的钱了。”

她眨着透亮的眼睛：“谢谢哥哥救我。“

张前马上笑起来：“好，那哥哥也谢谢你。”

张前举起棉花糖，凑去林既明嘴边：“吃一口？”

棉花糖的甜味钻进鼻子——这样的棉花糖，有种劣质的甜味，色素，糖精，大概是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但林既明却感觉心头在缓缓平复。四肢百骸不再冰冷，逐渐恢复温度。

张前的脸，张前的声音，张前......

林既明倏得垂下眼皮：“小孩儿的糖你也要。”

“怎么了？”张前和小女孩对脸儿笑，“你看她小，这是她的一份心意，该收就得收。”

张前的手还擎着，棉花糖几乎要怼到林既明嘴唇上。

林既明喉结干涩地滚动，张嘴咬了一口。就在他咬上去的同时，张前竟低下头，在棉花糖另一边也咬了一口。

是巧合。一定是的。

张前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林既明含着一口糖，感受这劣质又剧烈的甜味在他口腔里化掉。

“......谢谢。”林既明呼出一口甜气，朝小姑娘道谢，“真甜。”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

“对了，跟哥哥说，你要去哪儿？”张前问她。

“去那个地方找妈妈，妈妈在那里卖衣服。”小姑娘指着对街一间商场。

“我送她？”林既明和张前说，“你还能走吧？去旁边草坪那里坐着？要不要我扶你？”

“没事，我能走。”张前起来慢慢走两步，坐去路边草坪的石台上。

林既明见张前没事了，这才拉着小女孩，送她去她妈妈那儿。

“哎，小心点。”张前叫住林既明。

林既明扭回头，脸色已经没那么惨了，他笑笑：“放心，你在这乖乖等我。”

“好。”

张前一直在想林既明刚刚的模样。自打认识林既明起，张前从没见过他那样子。

之前林既明生病发烧，和二猴对峙的时候也有失态，但远没有这次来得狼狈，甚至脆弱。

他是那么害怕。他怕到让张前的心紧紧揪起来。

一场意外，好在没出大事，林既明的反应不对劲。

到底为什么？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定有......

张前止不住地想，但他不知道。

——他不了解林既明，他碰不到林既明的痛苦。

明白这一点，张前那心思像埋了一层土，灰扑扑的。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林既明跑回来了，手里还提着消毒水和纱布。

张前抬眼看他：“你怎么这么快？”

“着急。”林既明二话没说，蹲在张前跟前。

他的确着急，跑得气喘吁吁，但手上却动作轻柔。他缓缓卷起张前的裤腿，替张前消毒，包好纱布。

“先简单处理一下，赶紧回学校，去医务室看看。”林既明说。

张前没吭声。——劲儿缓过来了，林既明现在看他的伤口就没事，不会像之前那样反应过度。

“你听见我说话没？”林既明皱着眉头，按住张前的胳膊。

“听见了。”张前笑笑，“别担心，我这就是小伤。”

张前站起来，手上还擎着小女孩给买的粉红色棉花糖。

“还没吃呢？”林既明愣了愣。

“等你呢。”张前笑出白牙。

林既明那眼睛不自觉去盯张前的腿。

“别看了，都说了没事。现在都不疼了。”张前吃了口棉花糖，又把另一边递到林既明嘴边。

“......”林既明咬一口糖，“要是疼你别硬撑，我可以背你回去。”

张前站住脚不动了。

林既明：“......”

完犊子玩意。

就一处皮肉伤，张前又没伤到筋骨，一大小伙子，哪儿那么娇气？林既明一定是被棉花糖齁昏了头，才能说出这种话。

主要是......这话要是当玩笑开也就罢了，他还说得特认真，特担心。

反过味儿来，林既明脸皮一拧，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呃......”

“疼。”张前直勾勾看着林既明。

“......什么？”林既明怀疑自己聋了。

“疼。”张前又把这倒霉字儿崩了一遍。

他眼神深幽幽的，就盯着林既明看，盯得不闪不避，不羞不臊，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林既明感觉张前的眼神像火，他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你背我回去吧。”张前又说。

“......好。”话是自己放的，张前个臭不要脸的敢接茬，林既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这时候他没法像对郭晗羽那样，转身一拳头怼过去，或者扬起下巴骂一句“滚蛋”，他没这能耐。

林既明转过身，背对张前，蹲下说：“那你上来吧。”

张前眯起眼，盯林既明的后背看了会儿。他走过去，双手搂上林既明的脖子。

林既明勾住张前两边腿窝，将张前背了起来。

无奈的是张前还擎着那朵棉花糖，这会儿正好杵在林既明下巴底下。

林既明瞪着棉花糖，已经瞪对眼儿了，他闷着声喃喃说：“你还真不客气。”

张前笑了声，脑袋耷在林既明肩头，他说话的热气喷在林既明脖颈上：“不是你说要背我的吗？”

张前停顿片刻，他本想掐了这句话，但还是忍不住要溜出口。他这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也不知怎的，这话竟让他心头攒动。

——张前说：“这么想背，就让你背会儿吧。”

林既明的五脏六腑都在咯噔：“......谁想背你啊？死沉的。”

声音没跑调吧？听着还正常吗？

张前......这算撩他吗？

不啊，是他想多了。怎么可能。

暗恋最折磨人的，原来不是沉默，而是那发了疯似的，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那你是要把我放下来吗？我伤口还火辣辣的疼呢。”张前又说。

林既明哑巴了。他没本事再接这个话茬。

林既明突然转了话题，他没头没尾地问：“你刚才怎么反应那么快啊？飞一样冲过去了。”

张前在看林既明的耳朵。林既明的耳朵出乎意外的小，像元宝一样。那耳廓全红了，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

张前叹口气：“那情况哪来得及反应，腿自己就动了。”

林既明安静地走了几步，又没头没尾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要外卖小哥的钱呢。”

“有时候呢，要真诚地接受别人的道歉。”张前笑了，“那小哥一看就是个实在人，他要是不付出点什么，肯定会难受很久。”

张前：“心里过得去才舒坦。我也没收多，这样大家都过得去。”

“哦。”林既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走完了一条街，马上到学校。

张前在林既明背上，林既明脑子里全是张前的脸：“刚刚，我......”

张前忽然一伸胳膊，把棉花糖堵到林既明嘴上。

林既明默默吃糖，听见张前贴他耳边说：“刚才吓着你了，多吃点糖，甜甜嘴。”

看吧，这个人。这个人呐。

他不会去问，不会去挖，他......

他太温暖了，你可以说无数次，他太温暖了。

林既明突然又觉得张前不像童话了。张前像人间的烟火星河，像点燃黑夜的信子。

“我真的好喜欢他。”林既明这样想。

“棉花糖很甜。”林既明说。

“嗯。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