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第32章 ⑦

“你已经看了我六分钟零四十五秒。”张前突然说。

“......啊？”林既明心头打突，像安了架机关枪。

“我在心里掐表数着呢。”张前指心口，笑起来，“五十。”

“五十一。”

“闭嘴。”林既明飞快移开视线，眼珠子盯着蹦蹦床的一个四边镂空网格死扣。

“再看下去我都要以为你喜欢我了。”张前说，“林既明，谢......”

哪知道张前一句谢谢没说完，林既明突然蹿了一高！

这可真是一高，林少侠现场表演起飞，腿劈得老长，就差没在半空中来个一字马大跨。林既明稳稳落下，然后飞快夹上腿，一屁股坐蹦床上不动了。

张前：“......好功夫，我心肝儿差点让你颠掉了。我就说个谢谢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少胡说八道。”林既明低下头。

“嗯？”张前没明白他指什么。

林既明的样子有点奇怪，说话也吞吞吐吐：“......没。”

“走吧，到时间了，卖票的大爷看了咱俩好一会儿了。”张前站起身。

“走啊？”张前说，但林既明没动。

“张前。”林既明还是坐着，他仰起头，伸手扯了下张前的袖口。

张前顺从地弯下腰来：“怎么？”

“你刚刚......听没听见，‘撕拉’一声......”林既明没抬头，更没看张前。张前发现他一对儿耳朵红了，那双饱满的耳垂，红得仿佛晶莹的血玉。

“你怎么了？”张前顺着林既明的目光看下去，一刹那福至心灵，好似明白了点什么。

“......哎。不是吧。”张前蹲下来，捂着嘴，含糊道，“让你蹦那么使劲儿，是不是裤/裆......”

“敢说出来信不信我抽你？”林既明猛地抬头，恶狠狠瞪张前。

啧，还红着脸呢，臊得怪可爱的。这样的林既明，平时见不到。

“信。”张前笑了。

“笑也抽。”林既明又说。

张前赶紧憋住笑，立马说：“不笑，绝对不笑。”

“这怎么办啊？”林既明小声问。

也真神奇了，跳蹦蹦床把裤/裆跳开线是什么幼儿园鬼畜操作？这大概是个神话。

“里面就一条内裤？”张前一本正经地问。

“......废话。”林既明猫着声，不想接茬，“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报复啊你。”

林既明偷偷瞄，见张前的眼角更弯了，下一秒，张前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张前里面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打底长袖衫，棉的那种。黑灯瞎火的，林既明多看了两眼张前那劲瘦的腰。

张前单膝蹲跪在林既明面前，把校服往林既明身后一绕，俩袖子打结，系在他腰上。

“不用，我用自己衣服就行。”林既明按住张前的手，要脱自己外套。

拉环刚拉个口，张前又给拉回去：“你穿着吧，起风了，天气预报还说今晚有雨呢。”

张前抬头，眉宇间错落下一片阴影，他笑着，用的是哄小孩的语气：“林既明，我把衣服借给你，你以后不能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林既明该踹他一脚的。但鬼使神差地，林既明垂下眼睛，沉默半晌，点头了：“好。”

张前倏一下笑开。——太耀眼了。温柔这东西，原来杀伤力这么大啊。

张前这一路走着，嘴角都挂着笑，林既明实在受不了了。——因为不看忍不住，看了又想瞎掉。

“哎。”林既明叫了张前一声，“别笑了行吗？”

张前侧过头看林既明，没说话，但还是笑。

林既明：“......”

“别误会。”张前的视线很快掠过林既明身/下，“我不是笑你这个。”

“我就是开心。”张前说。

林既明闷着嗓子：“开什么心，蹦蹦床蹦傻了吧。”

林既明把腰间的衣服袖子系紧些。

“你不冷吗？”林既明问张前，“要不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我用自己衣服就行。”

别说张前就穿了一件薄棉的打底衫，林既明披了外套都觉得凉飕飕的。

“不冷。”张前笑眯眯地，“村里来的抗冻。”

林既明故意甜甜地说：“哦。”

“你刚才......”林既明顿了顿，“你刚才，为什么跟我说谢谢？”

“这还用问？”张前停下脚不走了，“你不是为我打架了么。”

张前脸上的笑突然收了，一瞬间就没了。

林既明一愣，头皮忽得发麻，他赶紧解释：“你可别误会！我不理你不是因为二猴说的那句话！”

“现在承认你不理我了？”张前马上说。

“......”林既明一点辙都没有，他真是被人拿捏得刚刚好，“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

“那你紧张什么啊？”张前继续往前走，“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因为二猴说我爸是杀人犯才不理我的。”

张前：“要是你因为这个看不上我想疏远我，又为什么打二猴？闲的么。”

“你真不想告诉我为什么，就算了。”张前叹口气，“反正我们现在和好了，你也答应我不会再不理我了。”

“真......就不问了？”林既明轻声说。

张前笑笑：“我没有权力让你必须告诉我。不是吗？”

林既明默默吞了口口水：“理是这个理，但是......”

但是他委屈了张前呀。

张前，怎么偏偏对他这么好呢。

“这不就是了嘛。”张前说，“不过以后你要是再想说，想翻旧账......”

“那怎么样？”林既明问。

“那我不就知道了么。到时候再说呗。”张前按了下林既明的肩。

林既明：“......”

林既明闭了闭眼，又问：“你去找大松和赵深了啊？”

“大松告诉你的吧，我都听见了。”

张前：“我就是有点儿害怕。”

“害怕？”

“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呗。”张前笑说。

林既明：“你行不行了？”

张前正下脸色：“我不知道你惹上什么事儿了，你还死活不告诉我。之前我看赵深打你，他好像挺厉害的。我不知道大松和赵深是什么样的，要是跟些社会上的混混什么的有联系，那是惹不起的。”

林既明默了默：“要是真那样，你是不是就吓跑了啊？”

“不会。”张前说，“那就必须告诉老师了，有必要的话还要报警。”

“......”林既明脸皮一抽。对啊，他怎么忘了，张前多憨呐，可不就是这套逻辑么。

“幸好是你们瞎胡闹。”张前无奈说，“我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没良心。”

张前就是这么有本事，他总能把一些掐人心尖的话说得坦荡又直白，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林既明的嘴唇抿成一条缝：“你跟他俩说什么了？大松竟然愿意跟你玩蹦蹦床。”

“反正都解决了嘛。”张前挑起眉毛，将右手食指贴在唇边，比了个“嘘”，“我不告诉你。”

林既明：“......”

蛊惑人心。妖精一样，蛊惑人心。

张前：“我还问大松你为什么跟二猴打架呢，他没说。”

张前：“大松说既然林既明没说，那他也不说了。”

林既明耷拉脑袋：“嗯。大松人不坏，就是平时不怎么着调。”

“对。”张前抻了下胳膊，“你也是。”

林既明：“......”

林既明瞅张前的胳膊：“你今儿怎么老抻胳膊？”

张前：“有吗？”

“有啊。”林既明说，“今天下午我看见三次了。”

张前想了想：“被你甩的。”

“什么？”林既明问。

“就中午你甩我那下，疼哭了都。”张前象征性地，又捏捏胳膊。

“操。”林既明有点儿想乐，“还赖上了？那我怎么没看见您落泪啊？”

“眼泪都在心里呢。哗哗的。”张前认真说。

林既明：“......”

“怎么办吧，你负责。”张前说。

“我负......”林既明大喘口气，“负责就负责，走，去医院，拍片子！”

张前“哦”一声，突然靠在林既明身上，他几乎把半个身子全倚了过来，跟没长骨头似的，软塌塌地赖上林既明。

“哎！你是胳膊疼还是瘫痪了！”林既明感觉浑身都热了，但眼见张前往地上秃噜，他只能搂住张前的腰，把人撑起来。

“嗯，副作用......”张前拖着声儿说。

“起来！你怎么还耍熊啊！你怎么这样啊，你起来！”林既明想把后槽牙咬下来！

张前忽然笑一声。他正了正身子，站直，看林既明这一刻，眼睛又黑又亮：“真的谢谢你，你为我出头，我太开心了。”

林既明觉得心上的肋骨塌了。就一瞬间。轰一下塌了。扎扎实实，塌没了。

……

“你校服给我了，怎么办？”

“你明天再还给我呗。”

“哦。”

“哎对了林既明，小猫怎么样，长大了没？”

“长大了，但就是皮，特能作。”

“啊，不怪它，谁养的猫像谁。”

“你什么意思啊！”

……

声音渐行渐远，少年的影子越拉越长，交叠在一起。

和张前分开后，林既明去秘密基地喂猫，他走到半路，郭晗羽的微信来了。

兆鑫的忠犬：“没事吧？”

Lin.JM：“没事。”

兆鑫的忠犬：“那就好。”

兆鑫的忠犬：“那和张前呢？”

林既明：“......”

林既明“唉”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躲张前，不能再躲了。不该躲，更躲不开。

烦。

林既明一巴掌拍去自己胸口上：“你啊，没出息。”

他腰间还围着张前的衣服呢。

林既明抬头，瞪了会儿路边的垃圾桶。他上前两步，突然抬腿，一脚踹过去——无辜的垃圾桶“咣当”躺地。

林既明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默默地蹲下身，把垃圾桶扶了起来。他把能收拾的垃都捡了回去，剩下收拾不了的，比如洒出来的汤汤水水之类的就彻底没招了。

林既明摸摸兜，没摸到纸巾。他想了想，又掏张前的衣服兜。

果然有。而且还有湿巾。

林既明拿出一张湿巾擦手。

他丧着一张脸，对垃圾桶道歉：“真对不起，我乱发脾气了。”

明天收垃圾的不知道是叔叔还是阿姨，爷爷还是奶奶。他这一下可给人家添麻烦了，本来就不容易。

“真对不起。”林既明又说了一遍。特认真，对着空气，跟神经病一样。

这人啊，就不能按着性子发疯。

算了吧。自生自灭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林既明微微垂下眼帘，看自己的脚尖，突然笑了，他喃喃道：“初恋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