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这些天心情不太好,张前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大概能猜出几分,是工作上的事儿,或者说“钱”的事儿,而且,八成还和他那脑瘫舅舅汪立诚有点关联。
张前不问,但对汪云的情绪很上心,她心里有堵,只希望今晚不要喝太多才好。
张前打开冰箱看了看,从里面取出两袋儿纯牛奶。这就入秋了,最近凉气重,睡前煮点热牛奶喝很舒服。
张前刚要把牛奶撕开,又突然想到酒后如果呕吐,喝牛奶可能会难受。
张前权衡了片刻,把牛奶放回去。
“还是榨汁吧。”张前又在冰箱里摸出三颗西红柿。这玩意儿榨汁,能解酒。
事实证明,张前的“多虑”并不多,汪云还真就喝多了。
汪云回来的不算太晚,十一点多点。她刚一进门,张前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因为很不喜欢酒味儿,张前对这味道非常敏感。
“妈。”张前皱着眉头,朝汪云走过去。
张前:“你......”
张前的话还没说完,竟迎着他的脸飞来一只高跟鞋!还好张前反应很快,赶快侧过头,但还是被鞋跟儿擦了下脸颊,他登时觉得左脸那一小块火辣辣的。
“小前!”汪云随便把鞋甩出去的瞬间就吓醒了——她现在有张前,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看到鞋跟擦过张前的脸,汪云的脸唰一下惨白,她连跑颠地朝张前奔过去,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还踩着足有七八公分的高跟鞋。
从门口到张前的位置,一共不过五六步距离,汪云却走得狼狈不堪,跟八两瘸子不分高下。
“哎!”眼瞅汪云就要扑地上,张前赶紧往前跨一步,把汪云接在怀里。
“让妈看看,快转过来让妈看看,没事儿吧?没打到眼睛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汪云快速地说,眼眶急红了。
“没事儿,就是蹭了一下。”
汪云一开口说话,她饱满的红唇中便喷出浓浊的酒气,这让张前的眉心越皱越紧。
汪云的手有点儿抖,在张前半张脸上来回摸着。但张前被高跟鞋蹭的是左边脸,而汪云这会儿颤颤巍巍摸的却是右边脸......
张前的唇缝绷成一条直线,他静静地看着汪云。
汪云蓦然一愣,手也顿住了,她缓缓叫道:“小前......”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灯光不够亮,张前此时盯她看的眼睛一片漆黑,他的目光很沉,很静,很冷。
这一刻汪云居然觉得害怕,眼前是她的儿子,但她看着他,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猜不出他的下一句话,甚至看不懂他有没有生气。她有的,只剩悲哀的慌乱。
张前把汪云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但他愣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过了一会儿,张前扶起汪云,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朝门口走过去。
汪云心里咚咚打突,她怕张前开门就走,她该开口叫他的,但她怎么也叫不出来。就像被人掐死喉咙,捂住嘴巴。
而让她意外的是,张前又从门口折了回来。再次出现在汪云眼前时,张前手里拎着一双拖鞋,是汪云的。
张前在汪云身前单膝跪下,把汪云脚上的那只高跟鞋脱了下来。
张前边脱边问:“喝了多少?”
“......六瓶,都是啤酒......”汪云小声说,酒已经醒了大半。
“你不是很能喝,就算工作需要,以后也尽量避免吧。这都第几次了?总这么喝下去,身体受不了。”张前的手握住汪云的脚。
他粗糙又温热的手掌力度适中,一下一下地按着汪云的脚心:“入秋了地上凉,别穿着丝袜光脚踩。”
张前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妈,咱天生丽质,其实不用穿丝袜和高跟鞋的,穿个棉袜子休闲鞋照样很漂亮,你这脚心都是凉......的......”
张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高处落下一滴泪,在他手背上砸开花。
汪云飞快地吸了吸鼻子,抹一把脸。
张前只顿了两秒就继续捏汪云的脚心。她真是个爱哭的女人。他并没有拆穿她。
说来嘲讽,这算是母子俩最贴心的默契了。张前很识趣地低着头,汪云也忍着不哭出声。
感觉头顶上细小的抽泣差不多没了,张前才把拖鞋给汪云套上。
“我榨了西红柿,等会儿喝点吧。我再去烧点水,你泡泡脚。”张前说,站起身看了眼汪云。
汪云的眼睛鼻尖都通红通红,哭过的痕迹很明显。
“我没喝醉。”汪云轻声说。这声音很轻很轻,大概吹不起一根绒毛。
“对身体好。”张前笑了笑。
汪云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握成两颗紧张的拳头,她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前......”
“妈,有什么话就说呗,跟我还犹豫什么。”张前又蹲了下来,握住汪云的手,“怎么了?嗯?”
其实比起自己,张前觉得汪云有的时候更像个孩子。她敏感,胆小,卑微,在自己面前毫无优势,带着愧疚,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小前。”汪云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妈想知道你之前......在五台沟的生活。”
她顿了顿,说:“我......我以前在你大姑那儿听过一些......”
“好啊。”张前立马答应道,“我再给你说说。”
“你真的愿意跟我说?”汪云满脸惊喜。
“当然了。”张前笑了,“没什么不能跟妈说的。”
接下来,张前坐在客厅里跟汪云说话,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甚至他来之前心里的纠结矛盾。只要他记得,都说了。没有惊涛骇浪,没有蜿蜒曲折,甚至很多都是废话,比如家里养的狗每天早上要拉两次屎......
但他知道,汪云很爱听。
而对于汪云那些年的生活,张前不打算过问。他不是不想,而是不会。他希望自己能给汪云一个儿子,他也希望自己能给汪云“妈妈”这个角色。
大部分时候,子女单方面的吐露,会让父母有种安全感,毕竟在她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该是孩子。
就这么一通话说着,说到汪云睡在沙发上。张前替她擦了脸,把她抱回了屋里。
从汪云屋里出来,张前去厨房灌下三杯水,这才顺好了干燥的喉咙。
他打个哈欠,看眼表,吓了一跳——半夜两点半。张前默了默,如果没记错,明天还有考试......
张前搓了把脸,赶紧回屋睡觉。
说来是鬼使神差,张前路过书桌时停了一秒,然后自然而然地把手机拿起来,点开微信。
有林既明的消息。
Lin.JM:睡了吗?
张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小弧度。
开心果:晚安。
一大清早,郭晗羽发扬优良习性,盯着林既明的脸好一通长吁短叹,啰啰嗦嗦,终于把林既明给弄烦了。
“你差不多行了,就感冒而已,我又没入土。”
“呸呸呸。”郭晗羽的眉毛拧出旋儿,“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能。”林既明瞪着郭晗羽,指自己的脸,“请您继续心疼,来,不要大意。”
郭晗羽压根儿不想再看他,扭头掏出化学笔记,开始背方程式。
林既明慢慢揉两下脖子。
张前买的药真挺有用的,不仅一晚上的睡眠有了保障,早上起来身体也好多了。虽然鼻子还有一边不透气,但烧退了,头脑清醒,身上没再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林既明盯着一本放倒的英语书,琢磨——一早上醒来看手机他就开始琢磨了。将近三点,太阳都快冒脑袋尖儿了,张前竟然跟他发“晚安”。这是半夜起夜了?还是......三点才睡啊?
“早啊张前。”张前进座位,是郭晗羽先问的好。
“早。”张前点过头,把书包扔到桌子上。
“林既明,早。”张前又说。
林既明转过脸:“早。哎!你干嘛......”
林既明吓了一跳——在他转头的同时,张前抬手摸了他额头。
只有片刻,一触即分。
“嗯,不烧了。”张前说,“你还是要多喝热水。”
张前说完,把包里的保温瓶塞进林既明怀里。
林既明:“......”
林既明抱着保温瓶,摸摸鼻子,闷声说:“谢谢。”
他转回去,却又对上郭晗羽一张堪称稀奇古怪的脸。
林既明的下巴杵在保温瓶上,保温瓶冰凉的,冷他下巴尖,还硌得慌。
郭晗羽在他身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林既明放下保温瓶,站起来的同时,扭头问张前:“你昨晚怎么那么晚发消息?”
林既明一说,张前的表情就变了:“是不是吵到你了?我昨晚发完就后悔了,万一你开了提醒肯定会响。”
“没有,我晚上睡觉都静音,或者开飞行模式。”林既明说话声音不大,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朗读声里,但张前还是听得很清楚,“再说响也就响一声,能吵到哪啊?”
“那不一定啊。你晚上不是总睡不好吗?昨天还发烧呢。不过没响就行。”张前笑笑。
“......你昨晚真的三点才睡?”林既明这回声音大了些。
“小点声,我能听见。你转过去,别侧着站。”张前用书挡脸,“老江还在前面呢。”
林既明转过身,往后退了点,屁股靠上张前的书桌,他索性挂着桌边坐上去:“你都干嘛了那么晚睡?”
“一言难尽。”张前叹气,“非要说干嘛了......陪聊吧。”
“什么?”林既明眨眨眼,眼神有点怪,“你知道陪聊什么意思吗?”
“陪人聊天说话啊。”张前突然就笑开了,声音也染上笑意,“不然呢?”
林既明站直溜:“我还是看看书吧。”
是呀,马上要考试了,还是看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