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苑虽然在市中心,但是防噪音做的很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万般寂静里,心跳仍然无法平复,边菱想起自己刚刚失聪的时候。
那种虚无和绝望总是支使她从窗户上翻下去。
每一次护士或者妈妈把她拦下来,她就开始大颗大颗掉眼泪。
妈妈擦干她的眼泪,紧紧抱着她,手臂几乎变成了锁链。
这锁链蛮不讲理地把她困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
无法挣脱。
在母亲颤抖的怀抱里,边菱嘴唇翕张:
放我走吧。
她的唇舌仍然完好,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喉咙没有嘶哑,但是再也哭不出声了。
那一年她才十岁。
后来边菱能听见了。
但还是无法开口说话。
人鱼为了上岸放弃歌喉,自愿行走于刀尖;边菱得到了一颗健康跳动的心脏,声音因此画地为牢,囚困不得出。
沈棉偶尔喜欢和她说自己年轻时候的恋爱故事。
母亲从师于世界级别的钢琴家,五岁开始学琴。
她成名那场演奏,水蓝色拖尾长裙配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姿态从容优雅,被媒体称为“琴键上的美人鱼”。
那年沈棉二十岁,追求者从此络绎不绝。
有些甚至在她出国深造的时候也追着。
当时就有传闻,沈棉已经恋爱。
果不其然,她回国后就在社交平台公布了婚讯。
新郎姓边,正是当时穷追不舍的其中一人。
沈家向来眼高于顶,能接纳这么一个白手起家的小子,外界猜测纷纷。
独生女下嫁那天,沈父眉开眼笑。
于是边寒从一块镶金的铁,成了伴金而生的珍珠。
橄榄枝抛来,甚至不用自己去接,沈家就会挑选出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说起来,边寒真正在h市站稳脚跟,全靠这场婚姻。
这才有了如今的边行。
“我在恋爱中总是哭,眼泪一点也不值钱。那时候我就想: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就该在她哭出声之前,擦掉她的眼泪。”沈棉说着,轻轻抚摸边菱的额头。
“你像我,也爱哭。但是没关系,妈妈永远会给你擦眼泪的。”
边菱在梦里是哭着的,实际上只是拧着眉头,把头埋进被子里。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好几条信息发过来,最后一条是:[查到了,资料已经发给你。]
————
第二天边菱起床的时候,早餐已经摆在桌上了。
陈姨从厨房把豆浆端出来,见到边菱,笑道:“风怜大早上让我过来这边,就怕你吃得不习惯。”
她照顾边菱已经十几年,大部分餐食都是她负责。
边菱打手语:
[妹妹呢?]
“我来的时候没见到人,应该是上班去了。”陈姨把豆浆倒出来,又拿来药箱。
边菱没什么胃口,只拿过豆浆。
“明天要全身检查,今天一餐都不能少。”陈姨把三明治推到她手边。
说是这么说,但是边菱不住院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天把三餐吃全的。
没人管得了她,也没人敢管。
比起她不吃不喝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五点多的时候夫人来了电话,说她年后要回来一趟。”
陈姨走回厨房整理,声音传过来。
“应该是为了你婚礼的事。”
边菱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垂眸看着手机。
陶含意噼里啪啦发了一堆的信息,都是要紧的事情。
还有苏宜的请假,说是边瀛找她。
未读消息里还有陌生号码发来的一小段视频。
边菱点开,微不可察地皱眉。
环境很昏暗。
边风怜大咧咧坐着,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跨坐在她身上,手臂挂在边风怜脖子上。
她们在接吻。
丝绸睡裙被边菱攥紧,柔滑的质感却让她手心出汗。
她盯着那女孩纤细的腰肢,边风怜的手搭在上面。
两人紧贴着纠缠,毫不在意边上人的目光。
边菱深吸一口气,很久没有进食的胃突然胃酸上涌。
她关掉视频。
大概是哪个狗仔,不知道怎么把视频发到了自己这里来威胁。
不回复倒显得不太礼貌,边菱想了一会还是回了一句。
接着她就让人去把事情处理了。
边菱揉揉太阳穴,心里的难受劲还没过去。
过去的几年,她就像个无可救药的心理变态,派人监视着边风怜的一举一动。
明明她早已决心,哪怕斩断手臂也不能再窥伺妹妹的生活。
人总是跟自己妥协。
然而这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边风怜和别人亲密。
那种反胃的感觉刺激着她的神经,如同游蛇一般缠绕在心口。
滑腻又恶心。
压抑了多年的占有欲终于找到了缺口,展露出冰山一角。
于是就连边风怜搭在女孩腰上的那只手,在她眼里都有种挑衅的意味。
————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上次和他联系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了。”
苏宜坐在总裁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尽是无措和害怕。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杯咖啡。
“苏宜。”
边瀛转过身来,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的眉眼深邃,不做表情时甚至有些严厉。
“不和我说实话吗?”
惊惶的神色从女人脸上闪过,很快她又重新露出那副无辜的样子。
“你不信我。”
苏宜看着快哭出来,眼睛红得像兔子。
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害怕。
门外。
“叮咚,23层到了。”
前台领着个人从电梯走出来。
男秘书立刻站起来,看见来人脸色一变。
女人穿着浅蓝色长袖连衣裙,胸口一个同色的大蝴蝶结,珍珠腰链掐出腰身。极少穿高跟的她今天踩了双低跟的白色皮鞋,裸露的小腿纤长。
“大小姐……”
边菱点点头。
“您怎么来了?”男秘书走到她面前,神色很不自然。
她拿出手机。
[小瀛不接电话。]
男秘书担忧地看了一眼办公室。
边菱表情疑惑,顺着他看过去,秘书立刻挡到她面前。
“边总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情我会替您转达的。”
边瀛这时候不能打扰,但是边菱亲自来了——
[他在办公室里,对吗?]
女人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我要见他,现在。]
这位的身份贵重,又向来明理,很少为难人。
她坚持要做的事情,谁也不敢拦。
办公室里,边瀛已经从苏宜的包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苏宜并不抗拒,只是哭得梨花带雨,眼神里有些微微的埋怨。
边瀛喜欢她哭,那种脆弱而臣服的姿态,极大满足了他的心理。
这会看苏宜哭得实在漂亮,他伸手过去帮人擦眼泪。
她偏头,躲开了。
“好了,不过是走个流程。”
边瀛的语气软下来。
苏宜的手机一直都受他监测,这次拿走真的是走流程。
不过这话说出来,又像是他交付了全然的信任似的。
于是她乖巧地转过脸来。
边瀛的目光恢复平日的温柔宠溺,微微俯身下来。
“婚宴那天晚上,你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苏宜微微睁大了眼睛。
“滴——”
桌上的电话响起声音,是秘书处的。
边瀛起身,走过去按了拨通。
“边总,大小姐来了。”
听见这三个字,苏宜在心里松了口气。
边菱来了,他就算有要命的事,也是要往后排的。
果不其然,边瀛听完这句话,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放,人就走出去开门了。
“姐。”
看见门外的边菱,边瀛几乎是立刻换上了笑容。
边菱则是很自然地走过去,为他抚平衬衫领子上的褶皱。
他们相处了快二十年,边菱在精神上几乎代替了罗文婷,占据他母亲的位置。
她完美符合了边瀛对母亲的所有幻想:体面温柔,细致宽和,美丽从容。
在边瀛跟着罗文婷生活的那些受尽眼色的日子里,罗文婷对他并不算温柔,甚至有时候会为了外人猜测儿子的身份而歇斯底里。
而这样的罗文婷,也在他们母子俩入住边家之后,和边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显露出所有缺点甚至还有些愚蠢的母亲,一个是性格近乎完美却因为身体稍显脆弱的温柔长姐。
很轻易的,边瀛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
这种身份的替换是无形的,甚至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他个子高,很容易就能看到姐姐不太好看的脸色。
[昨天的事情李助和我说了,事情是不是很难处理?
我很担心你。]
原本被安排好的替罪羊,被一个半夜前往警局自首的人捷足先登。
这种事情居然都有人抢。
边瀛遮掩掉烦躁,心里忍不住有些欣喜,只需要边菱这一句话,他就能立刻想象出:姐姐去向父亲的助理探知消息,又一大早匆匆赶来公司。
只是因为担心他。
“你放心,我都会处理好的。”边瀛道。
边菱点点头,低头写字。
[过几天画廊有画展,带雪清一起来吧。]
男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应:
“明天我就出差去了姐,下次再说吧。”
边菱看出他有意减少孟雪清和自己的接触,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没再多说。
“下次嘛,年前我一定带她来捧场。”
边瀛挽住姐姐的手臂,亲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