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风怜站在那看她几秒,好像突然捡回了神智:“你不该待在这里。”
可是刚刚锁门的人是她。
边菱把手机打开写字。
“不要,我不看。”边风怜立刻道。
边菱无措地停下,看着她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穿。”
接着她就自顾自换鞋,走进书房。
没过几分钟,边风怜走出来,手上拿着几张纸还有一支钢笔。
边菱实在不知道边风怜的态度,就站在玄关没动。
这会边瀛发消息过来,边菱还在看。
“你来这做客吗?要我请你?”
边风怜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边菱赶紧按退出,却没想到边风怜来拿手机。
她下意识攥住,摁到了息屏键。
但手机还是被边风怜拿走了。
还好她有密码。
不对…
边菱立刻去夺手机,但是被边风怜躲开了。
她把手举高,边菱矮她半个头,一下还够不着。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边菱的脸唰一下红了。
锁屏是一张照片,里面有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
她很清瘦,长发高高梳起,留着高中时兴的法式刘海,遮掉了那饱满的额头。
青涩的脸庞已经棱角分明,有种夺人眼球的魔力。
这女孩的校服袖子挽着,一只手插着兜,直直地看向镜头。
她也不笑,看着颇为冷淡。
那是十八岁的边风怜。
而她本人对这张照片没什么印象。
边风怜立刻就对手机里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她把纸笔丢到边菱手里:
“照片哪来的?”
她看向边菱的眼睛,里边神色复杂。
除却几分慌乱,还有一种浓重的情绪氤氲在眼底。
边风怜读不懂。
她在自己的地界向来是个暴君,掰开边菱的手,把钢笔塞进去。
“写出来。”
边菱跟被刑讯逼供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刚认命地趴在鞋柜上写几个字,就被边风怜拎到书房里。
[你毕业那年,有个女孩发到你的旧□□号上,我看到了。]
边菱的字和她本人差别很大,锋芒毕露毫不收敛。
边风怜高一那年换了手机,结果□□登不上了,索性注册了新的。
被换下来的旧手机,当时是给保姆处理的,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边菱的手里。
边风怜目光闪了闪。
“我的旧手机,你存了三年?”
边菱觉得她这重点简直抓得莫名其妙。
[去年报废了。]
边风怜一只手撑在桌上,整齐圆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圈。
空气沉寂下来。
边菱看着她,有些紧张。
明明她的心思在六年前就昭然若揭,此时此刻却还是心虚得不行。
“照片就是那时候换的?”边风怜倾身过来。
两人靠得更近,就连边菱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也一清二楚。
边菱慢慢点头。
眼前这张面孔终于和照片上的重合,边菱心里一酸。
她从出生就不停在生死线徘徊,见过太多张担忧和心疼的面孔。有很长一段时间,边菱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没有体验过那个年纪应该体验的东西,自然也不明白什么是“生的欢愉”。
直到她意识到边风怜的存在。
那么小,那么脆弱,可是却比自己健康得多。
妈妈说:“乖乖,把她当成你的希望吧。”
于是边菱就有了牵绊。
那是希望吗?
那是他们私心要把她绑在人间的理由。
凡人百年,父母先远走。
余下两个孩子相互帮扶,总比一个独零零的好。
母亲怀她的时候偏爱吃菱角,于是就取了“菱”字。
而边风怜的名字是为她取的。
风波不信菱枝弱。
风怜,风怜。
求世间的风雨怜爱这柔弱的菱,不要给她更多摧折。
“一个为你而存在的生命。”
这话砸在边菱肩上,无端为她的细弱生命增加了无限的重量。
就像边菱病危的时候,沈棉为她求的黄符和红绳。
比那些还要管用。
于是她活下来了。
为了边风怜。
活着没有意义,但边风怜就是意义。
微凉的指尖点在边菱脸颊上,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指腹温柔滑过眼睑。
带走那滚圆的泪珠。
“为什么呢?”那人声音低低的,乌黑瞳仁里满满都是叹息。
为什么哭?
为什么要留着照片?
……
为什么要为我活着?
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
她冰凉的声音贯穿边菱的耳膜: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姐姐。”
刚才的温柔仿佛是指尖幻梦,眼前仍是那个刻薄冷淡的边风怜。
姐姐。
可恨的血缘早就变成了刀刃,似乎在某一刻就会割破她的喉咙,喷涌出自己等待已久的鲜血。
等待着,却也恐惧着。
命运高悬于脖颈之上,带来的究竟是解脱还是终结?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不愿接受罢了。
边菱好似突然清醒过来,慌乱地别过头,很快擦掉泪水。
边风怜直起身。
她的眼睛实在长得好,微微阖眼的时候,眼尾那撮鸦羽般的睫毛就格外明显。
“不用装可怜,你比谁都清楚六年前我为什么走。”
边菱脸色苍白了一瞬,幸好掩盖在妆容之下看不出来。
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边风怜转身离开。
边菱终于泄气般靠在椅背上。
尽管这六年来,她都不遗余力证明自己才是那个可怜人:被抛弃,被指责,被冷漠对待。
但可笑的是,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一个吻戳破编织了数年的温柔泡泡,偏执的锁链终究还是缠住她的脖子。
是鬼使神差,还是蓄谋已久?
其实这分明该是横纵她一生的筹谋。
可是她太明白:
精心豢养的小鸟儿,在翅膀坚硬之后就会想着飞了。
于是边风怜飞走了。
不,准确来说是逃。
逃离这个家,逃离疯子一般的姐姐。
有时候边菱发现自己和父亲真的很像,想要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
可惜她总是不够高明。
在没有能力唤回那只鸟儿的时候,就放走了她。
……
等她终于收拾好心情走出来,就看见阳台上的边风怜。
她在打电话,指尖夹着根抽了一半的烟,手腕上的黑色十字架衬得那块肌肤尤其白。长发绑着,露出整张脸,那种完完全全脱去了锋利的样子,边菱从未见过。
外套脱了搭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上的短袖内搭掐出极窄的腰。只要不是忙得天昏地暗,她每天都要去健身房。
边菱只是瞄了一眼,逃也似地走向客房。
匆匆收拾了下,她就关灯躺到床上。
阳台上的边风怜把烟头摁灭,余光恰好能捕捉到边菱跑到客房的身影。
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从柏的照片上。
他在国内的行踪非常少,但仔细查还是能找到端倪。
拍照的距离非常精准,但凡再远一点都看不清细节:降下一半的车窗,男人阴翳的脸色,下巴上零星有血迹。
然而最吸引她注意的,是拿着毛巾替他擦血迹的一只手。
那手有些过分的苍白,看着非常小,同时显露的手臂更能看出骨架尚未完全发育。
如果她没有判断错——那是个孩子。
另外一张照片上,车子停在了从家的门口。
车窗还剩四分之一没有关上,有个小小的脑袋抵在上面,看着像被什么人暴力地按着。
雪白的发丝遮住那孩子的脸,同样白到透明的眉毛紧贴着车窗。
“从家的关系网里,没有任何一个白化病有关的人。”
助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关于这个人,还有别的消息吗?”
边风怜又放大照片仔细看了看,可惜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再也看不到别的。
“这组照片是去年六月份的,从那之后从柏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了。”
这么显眼的特征,哪怕尽力遮掩踪迹,也不可能完全查不到。
除非……那孩子已经消失了。
“我知道了。”
边风怜关掉手机,回到客厅。
从柏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那个看似光鲜的从家,恐怕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活地狱。
而这一切,怎么躲得过边寒的眼?
他的谨慎可是出了名的。
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也的确像是她们的父亲做得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