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伊安收到了一张汽车修理厂的账单。男孩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和地板上,杰伊看起来比几年前瘦了一些,但体型仍然十分可观,他的一条腿横在雷恩的肚子上,雷恩在睡梦中皱着眉头。
伊安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阳光倾泻入内,晨风吹散了室内的汗味和烟草味,带来一阵舒爽。雷恩睁开漂亮的眼睛,推开杰伊的腿坐起身来,注视着晨光中打扫房间的伊安,好一会儿轻声说:“伊安,对不起。”
伊安不理他,俯身拾起地上的酒瓶丢入垃圾袋,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空无一物。
雷恩跟了过来,迟疑了一会儿,说:“他们刚从纽约过来,和我一样,现在无家可归,一个钱也没有。”
伊安转身面向他:“雷恩,你有你的朋友和你的生活,但是你不该搅乱我的生活。”
雷恩摊开双手:“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也需要尊重对方的私人空间,雷恩,我不是要赶他们走,可是这样下去,看来我只能和兰丝一样搬走,好把地方让给你们”
雷恩吃惊地看着她:“伊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以为你和兰丝不一样,你会和我一样喜欢他们的。”
“那只是你以为。”
雷恩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很抱歉,我们会搬走的,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相信我,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伊安不作声,看了看客厅里鼾声大作的查克:“好的,不过你得和查克和阿什莉谈谈,在我的家里,他们得收敛一些,别让我的屋子里充满烟味和酒味。”
雷恩马上说:“……好的,我会尽量的。”
两人一阵沉默,伊安觉得胸口有东西堵得慌,她不再看雷恩,转身开始清洗水池里一大堆肮脏的盘子。
这时阿什莉走进厨房,湿漉漉的棕色头发披散在肩上,伊安发现卸去浓妆的她有着一张美丽稚嫩的脸蛋,五官十分精致,琥珀色的瞳仁里有着幼鹿一般的迷茫表情,也许是她的外表给伊安造成了一种十分柔弱安静的错觉,当她突然开口时,生硬的语调吓了伊安一跳。
“伊安,你有大一号的衣服吗?我在你的衣橱里都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换一换。”她说。
伊安这才发现她穿着自己的一件T恤,胸前绷得紧紧的,显示出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尽管不太合适,伊安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确实比穿在自己身上迷人得多。
她看了阿什莉一会儿,说:“对不起,我的衣服都是这个型号的。”
阿什莉耸了耸肩,“好吧,那你有更好看一点的衣服吗?你的衣服都是这种样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出了这件。”
“你觉得不好看可以不穿,我的衣服的确都是这种样子的。”
阿什莉瞪着她,几秒钟后她突然把上衣脱下丢在地上,光着上身走出厨房。
伊安目瞪口呆,接着把目光转向雷恩。
“雷恩,你的朋友的确是挺有个性,但我在公司里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人,我不想我回到家以后还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雷恩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这就是他们与人相处的方式,相信我,他们没有恶意。”
伊安抱着双臂不说话,雷恩迟疑了一下,说:“你还没和他们相处过,不该这么早下判断。”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下判断只要几分钟就足够了。”
雷恩目不转睛看着她,好一会儿转开目光:“是我的错,我们不该来烦你。”他走到门边,手在门把手上停留了片刻,转过身来轻声说了一句:“伊安,我真的很抱歉,这段时间你给我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
她看着他走出厨房,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放入水池开始清洗,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应该把它放到洗衣机里,水池里的泡沫溢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走出厨房,回到房间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出了门。
本来伊安还有两天的假期,但她觉得没有办法和雷恩以及他的那些朋友一起呆在房公寓里,于是到公司销了假,同事们看见她都很是高兴。
一个长假过后,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经堆满一桌,等她稍微理出一点头绪时,办公室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在办公室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拿上钥匙走出公司。
推开公寓的房门后,她吃了一惊,房间非常干净整洁,客厅里空荡荡的,不仅雷恩和他的朋友不见踪影,他们的乐器和行李也不见了,沙发上放着一张纸条,她上前拿了起来。
纸条是雷恩写的:“伊安,再次向你表示抱歉,我想你说得对,我不该搅乱你的生活。我们已经走了,别为我们担心,我们会找到住处的。对了,你的车我不小心碰坏了,你可能很快会收到汽车修理厂的账单,对不起,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祝你一切都好。雷恩。”
伊安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寂静的房间里有一股清洁剂特有的清爽味道,光亮的地板上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好了,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她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机械地吃着她为自己做的蛋炒饭时,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就好象刚刚看过一场精彩的现场表演后独自走在街道上的空虚,也好象看着烟花绽放后沉寂的夜空时的失落。
我很快就会习惯的,她对自己说,雷恩那个家伙随心所欲地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现在他带着他的朋友离开了,她求之不得。
她站起身来,穿过客厅朝浴室走去,这时她看见客厅的角落里遗落着一张CD,她犹豫了一下,打开音响,把CD放了进去。
这是雷恩自己制作的一首歌曲小样,各种乐器的声音听起来配合得天衣无缝,鼓点十分强劲,但是歌曲的旋律流畅优美,没有过多的花哨和修饰,也没有一般重金属音乐愤怒的咆哮和嘶吼,听起来淳朴而自然,雷恩纯净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在寂静的深夜里
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象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明天永远不会来临
或许明天不会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但是我仍然渴望在明媚的蓝天下飞翔
倾听拍打翅膀时风声的低语……”
伊安坐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音乐总是能够直观地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们的音乐听起来非常纯正,非常质朴,很有感染力,或许雷恩说得对,他们不过是一群热爱音乐的孩子,把自己的热情全部投入到了音乐中,而不愿意花费更多的精力来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或许她不应该先入为主地看待他们,换种方式和他们好好进行沟通,事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这么糟糕。
伊安关掉音响,站起身来,有些犹豫不决,她想起雷恩说过的话:他们无家可归,身上一个钱也没有。
客厅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晚风吹起玻璃边的窗帘,即使是四季如春的洛杉矶,冬日的夜晚也会让人感觉到寒冷。
她终于下定决心拿起车钥匙走出公寓。
在附近的公园里兜了两个小时圈子后,她越来越焦急,干脆把车子停下来拨通了兰丝的电话。
“兰丝,你知道雷恩他们去了哪里吗?”
“什么?雷恩不是在你那里吗?出了什么事儿?”
“我想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可能只能露宿街头了,我必须找到他们。”
兰丝沉默了一会儿,说:“地铁站里你找过了吗?”
伊安马上发动车子:“你说的对,我再试一下,回头再给你来电话。”
“等等,伊安,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找不到他们,你也不用自责,这本来就是雷恩的错。”
伊安停了一会儿,才说:“不,兰丝,这是我的错,你不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音乐,真的很好……雷恩说得对,我不该太早对他们下判断……天啊,我怎能就这样把他们赶走?”
“伊安?”
伊安深吸了口气,对兰丝说:“我一定得找到他们。”
她挂断电话,朝最近的一个地铁站驶去。
找了附近三个地铁站后,她在第四个地铁站里看到了他们。
地铁站里的灯光黯淡而清冷,偶尔有夜班地铁从站台呼啸而过,刺眼的灯光让伊安眯起眼睛,站台的边上,他们相互依偎着蜷缩在长椅上,乐器和行李孤零零地放在角落里,雷恩独自坐在一旁,靠在墙上,正注视着自己的同伴。
伊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
她朝他们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拿起一个行李箱,雷恩抬起头来:“伊安?”
伊安双眼含泪,轻声说:“雷恩,你是个大傻瓜!”
雷恩站起身来,按住她的手背,把行李箱拿了过去,重新放到地上,“伊安,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伊安双手插在裤兜里,说:“好朋友之间用不着说“麻烦”这个字。”
雷恩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不想我的朋友之间相互指责。”
伊安转过头去,看到杰伊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正疑惑地望着这边,她转回头,“只要他们不把我的家里弄得乌烟瘴气,我不会再指责他们,我不相信他们连这点也做不到。”
雷恩看着她,伊安叹了口气,“好吧,雷恩,你告诉我不要太早下判断,那你就得给我时间去了解他们。”
她停了停,抬头看向他:“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雷恩没有答话,他看了她几秒钟,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一辆夜班地铁呼啸着驶过,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伊安,对不起。”
伊安轻轻推开他,拿起地上的行李箱,对杰伊说:“你们是想继续在这里过夜呢,还是跟我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杰伊迟疑了一下,犹豫地看向查克,“你觉得呢?既然他们俩都和好了。”
查克看了看雷恩,站起身来,“干嘛不呢?这里真他妈的不是睡觉的地方。”
伊安笑了笑,“或许我们还可以先吃点东西,我知道这里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披萨店,是通宵营业的。”
雷恩拽住她的手,“等等,伊安,我们也许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
伊安拍掉他的手,“得了,雷恩,你们要是再让我这么找来找去的,你就真的别想再和我做朋友了。”
她走到椅子跟前,主动拥住仍然坐在椅子上的阿什莉,轻声说:“嘿,我的衣服的确不太适合你,”她向沉默的女孩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知道哪里能买到便宜又不错的衣服,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阿什莉说:“我不是故意要穿你的衣服的,伊安,我从纽约来时除了键盘和化妆包什么都没带,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