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来这里是为了找阿福,现在也一样。
蒲玉仍旧抱着江柳的腰:“土地庙?”
上一秒,蒲玉还以为江柳带她来了阴间,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土地庙,这才想到刚才原来只是瞬移。
她用瞬移需要借开门的动作才可以用,江柳却可以直接用。
难怪人家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
蒲玉忍不住羡慕这能力,转念一想,可能这就是鬼差和代理鬼差的区别吧,这人看起来再怎么不正经,可也毕竟是正牌鬼差,能力自然比她这个盗版的厉害。
站在土地庙门前的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头,脸上洋溢着笑容,嘴边的白胡子都快拖到地上,似乎是早知道他们会来,所以早就等在了门口。
蒲玉动了一下。
准确来说是,江柳往前走了一步,停下,发现蒲玉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还挂他身上。
四目相对,江柳松开手,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抱够了没?”
蒲玉这才回神,慌忙松手往后退开:“够、够够了。”
当啷一声,蒲玉手里多了个冰凉的物件。
是江柳塞进她手里的勾魂索。
顺着勾魂索看去,蒲玉看到是半跪在不远处,两手撑在地上,正在干呕的沈央。
沈央:“呕……”
蒲玉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江柳。
江柳已经走上了台阶。
江柳走到阿福面前,阿福收回视线,看回江柳,低声道:“决定了?”
江柳点头。
阿福:“她知道吗?”
江柳摇头。
阿福一愣,眉头拧了起来:“真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
江柳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撞进蒲玉的目光,视线短暂接触一瞬,转瞬移开,江柳背对了她。
“阿福,你别管我怎么想的。”江柳说,“放手做就好了。”
记忆回溯当时。
江柳说要带沈央去阴间,遭到蒲玉阻拦的时候。
“我说,你这个契人未免当得也太轻松了。”
“之前两个都是我替你送走的,这次你自己来吧。”
其实那时候,他想到了阿福曾经说的话。
是他把那双绣花鞋的事告诉阿福的时候,阿福所说的一番话。
阿福说:“你知道世间一切都是因果注定的,结下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
阿福说:“你说那个女鬼一直跟在她身边,我想,原因大致有三。”
“其一、你作为鬼差,自带阴格,在凡人身边待的越久,越容易使人见鬼。”
“其二、你作为鬼差,本该坚守职责,却对凡人动了善念,影响了她既定的命运,现在她的所有遭遇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其三、你作为鬼差,渡魂不渡人才是你的正道,你却为了救她性命,把鬼差视同性命的勾碟给了她,她是得救了,但你让她成为了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
换句话说,蒲玉会变成现在这样,江柳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江柳坐在台阶上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才抬起头,目光坚定:“阿福,我会离开她,但绝不是现在。”
阿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江江,不要继续为难你自己了,那个厉鬼会缠上谁,都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就算是鬼差,也难以改变。你知道的,凡事皆有因果。”
“我早同你说过,厉鬼会接近她,不是偶然。”
江柳低下头,闷声说:“至少我在的时候,那个女人接近不了她。”
“你也无法保证自己随时都在。”
“我可以。”
“那双绣花鞋又要作何解释?”
“……”
阿福沉默许久,遂又开口:“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一直留在她身边。”
“快告诉我。”
阿福所说的那个法子就是——附身。
鬼可以附身在任何物品甚至是人身上,鬼差同属于灵魂,是没有躯体的存在,自然也是可以附身的。
不过附身有个无法忽略的弱点,那就是两个灵魂共存一个身体时,总有一个灵魂占上风。
如果说占上风的那个人不是鬼差,那就表示,作为媒介的那个人吸收了鬼差的灵魂,两个灵魂就此合二为一,这事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所以阿福才会这么担心。
阿福能说的已经说过,事已至此,一时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犹豫片刻,低下头,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古时候那种的铁钥匙。
阿福抬手,对着面前的空气画了起来,很快,一个暗红色的鬼画符就漂浮在空中。
“屏蔽符咒最多维持三个时辰,一定要在那之前回来。”阿福说。
江柳颔首,低声道:“谢谢你,阿福。要是我没回来,你……”
阿福立马摆手:“别指望我会像你一样护着她,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
江柳点头,转身走下石阶,快步走到蒲玉面前站定,认真严肃地说:“你听好了,去了那边之后,一定要听我指示,不要妄自行动,切记,别让人发现你是活人。”
蒲玉小鸡啄米式点头。
沈央坐在地上,胸口起伏得厉害:“我怎么感觉我有点晕车啊?”
江柳目不斜视,沉声道:“到了那边就不晕了。”
沈央愣住。
原本静止的空气开始震荡,蒲玉左右张望,注意到四周竟然在轻微抖动,那种抖动像是火焰燃烧的上方空气,极其轻微不易让人察觉的抖动。
蒲玉仰着头,发现空中的抖动迅速形成了一扇门的样子。
她和沈央的注意都在上方,丝毫没注意到江柳在看着她,目光缱绻。
空气仿佛凭空割裂出一扇门,门缓缓打开,缝隙里传来比刚才更激烈的惨叫,蒲玉的头发瞬间被吹散了,圆珠笔掉在地上,不过一眨眼功夫,除了阿福以外,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周围一切恢复平常,再看土地庙门口,就连阿福也跟着消失了。
***
蒲玉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
阴间,鬼门关。
沈央站在原地,手腕上的勾魂索随着她的动作当啷响起。
她往前走出十多步,眼睛都看直了。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她回家的路吗?
蒲玉环顾四周,没看到江柳,她对着黑暗喊了一声:“老板?”
无人应声。
“江柳?”
还是没人应声。
蒲玉往回拽了一下勾魂索:“你慢点走。”
这人难不成是走丢了?
还是说故意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打算偷懒?
蒲玉声音拔高了一度:“老板你在哪儿呢?”
江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喊了。”
蒲玉听到了熟悉的嗓音,心里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她转头看去,还是没看到人,于是又问一遍:“你在哪儿呢?”
江柳的声音很近:“在你身体里。”
“啊?”蒲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沈央不满地站在原地,看她自言自语,连忙催促:“你在跟谁说话呢?”
蒲玉一惊,她们距离不远,按照江柳的音量,沈央也应该听见了才对。
蒲玉蹬蹬蹬跑到沈央面前:“你没听见?”
沈央:“听见什么?你刚在自言自语啊?”
蒲玉微微张开嘴唇,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视线从沈央脸上移开,看向她身后,微张的嘴唇张得更大了。
那是……
远处是一整片望不到尽头的草原,两个孩子正在开心追逐,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搭着两个白色帐篷,坐在帐篷附近的是两对男女,四人围在篝火边,闲聊说笑。
那个跑在前面的女孩,是幼年时的蒲玉。
追在后头的男孩,是幼年时的江柳。
而那两对夫妻则是他们的父母,岁月还没来得及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这时候的他们,还很年轻。
蒲玉僵在原地。
江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喂喂,你看傻了啊。”
蒲玉回神,轻声问:“那是什么?”
江柳说:“鬼门关会映照出你记忆深处最快乐的记忆片段,那是幻象,是为了困住鬼魂。你不要停留太久,尽快离开这里,我们时间不多,别耽误。”
蒲玉又一次左右查看,还是没看到江柳的半个人影,想到刚才那句“在你身体里”,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你真的在我……我身体里?”
“怕什么,只是暂时的而已,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呢。”江柳说。
蒲玉刚才还觉得江柳是在自己耳边说话,此刻仔细感觉,又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是在脑海中回响。
蒲玉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
还好,心脏还在跳,她没死呢。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的鬼上身吧?
但这种鬼上身跟她想象中着实有点不太一样,她的身体还是由自己控制,江柳只是说话,并没有占用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江柳为什么要这么做,正想问,却又听到他催促了一遍:“想问什么等出了阴间再说,现在抓紧时间过鬼门关。”
“怎么过啊?”她问。
江柳:“不看不听,一直往前走,别停下,别回头。”
当啷。
蒲玉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勾魂索差点从手里掉出去,稳住身形,忙叫住前边的人:“你跑什么啊?”
沈央回头,指着身后,满脸激动:“这是我回家的路,你说我跑什么,我要回家啊!”
蒲玉:“不,那些都是假的,是幻境,你不能去。”
沈央:“什么假的,那就是我回家的路。”
话音未落,沈央转身就跑,嘴里振振有词:“我要回家了,我就要回家了。”
江柳飞快说:“快阻止她,要是迷失在鬼门关就真的永远出不去了。”
当啷。
当啷……
蒲玉一边追一边往回拉勾魂索,然而锁链却像是怎么拉都拉不完似的。
沈央越跑越远,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眼看就快追不上了。
“沈央!”她冲沈央的背影大叫,“你回来!”
沈央跑得很快,一转眼就跑出很远。
蒲玉刚才情急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四周的景象竟然在飞快变换。
刚才还是草原,现在就变成了高大的建筑物,前面的斜坡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很久以前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每天都会经过的小卖部也在,总是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奶奶也在,墙头的小黑猫也在,骑自行车载她上下学的男孩也一样在,所有物是人非的记忆,都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
她恍惚了一瞬,追逐的步伐减缓了。
下一秒,她突然紧紧闭上双眼,从跑变成了缓缓往前走,忽然睁开双眼,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神却变得截然不同。
刚刚氤氲在眸中的浓烈情感转瞬即逝,那双眼睛,冷冽,清澈,其中夹杂着温柔,以及深不见底的怒意。
“睡吧,”蒲玉绷着脸说,“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