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 第2章 第二章

“咕～咕咕～司主大人吩咐不劈完七千七百七十七捆不许离司～”

熟悉的聒噪声在头顶上方没完没了，时肃呸出嘴中叼着的一根狗尾巴草，手中化出一个黑石子毫不留情地往那傻鸟方向打过去，听得一声惨叫。那猫头鹰转头就往时肃这边飞奔而来，一副啄人气势。

时肃单手撑地翻到一边，“人是让我劈这些破柴不许用术令，可没说对你这傻鸟也不许，再不闭上你那死嘴，信不信给你放这锅里炖了？”

猫头鹰一个急刹，灵活转向反方向，翅膀扑棱着还掉了几根羽毛，“咕～咕咕～引魂司时肃恐吓鹰大人！恐吓鹰大人！”

“狗屁的鹰大人，你连个□□都不如。”

话音刚落，柴堆的那一边有人笑出了声，像是憋久了实在没忍住。笑的那人还拿着斧头在劈柴，绿发绿衣，戴着胡杨叶形状的面具，不过执斧的那只手却是已经枯化的白骨，那白骨骷髅上时不时会冒出一些森绿的波纹，倒像是流动的一样。

“狗屁的绿毛怪，你笑你姥爷个碗。”

时肃看见这今判司的绿毛怪就心头窝火，明明是这废物自己蠢到家了，判错了引魂令，现今搞得自己也得受罚，不仅劈这破柴，还被迫闻这恶心的油锅。

“抱歉。”

“你是该抱歉。”时肃恶狠狠地又劈向下一个木桩，不忘瞪一两眼对面的人。

察觉到眼神，对面的人却也不恼，温温柔柔地笑着，“抱歉，时肃大人，第一次当值便出了这样的差错，今后不会了。”

惯于应付打架和挑衅的时肃大人最怕应付这种，他抖了抖身上的不自在，冷哼一声背对过去一阵腹诽，“笑面虎。”

两个人一快一慢地应和着劈柴的节奏，几个时辰后，地面上的柴堆已经多得可以将旁边那个锅给烧化。恰时正对面的水晶琉璃门从外打开，涌进来好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梳着高马尾的高个儿女人，面容姣好却不苟言笑，穿着月白的一身短打，左手持着一把大刀转着玩儿，像是转笔似的。

跟着后面进来的是一僧一道打扮的两人，为道的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进门就挥了挥自己的拂尘，稍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嫌弃。为佛的那个虽是一身素净打扮，左肩上却浮着一团东西，仔细一看，那像是一只卧睡着的狐，遍身毛发都是红色的，瞳孔也泛着红。

开门的动静大，绿发绿衣的那位也往来人方向看了一眼。仅这一眼，又联想到他们司里经常提到的引魂司的奇鬼异事里最突出的那四个疯癫代表。时肃在自己对面，那为首的那个想必就是北玉大人，一僧一道应当就是尘了和谷豹谡了。

“我的道长爷爷啊，时八碗，你这是劈了多少了？”谷豹谡晃到时肃跟前，拿拂尘在人身上戳来戳去。

“滚远，”时肃往后就是一脚，“你再叫这个，老子撕了你的嘴。”

谷豹谡灵活一避，又绕到了北玉身后，攀着人的肩膀从背后露出半个头，委委屈屈的，“北玉大人，他凶我呢。”

北玉仍是一脸漠然，转着刀玩够了，衣袖往上一捋，二话不说过去冲着柴就是一顿砍。

尘了见状闭了下眼，为那把宝刀感到不值当，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默念了几声暴殄天物。他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根檀香，掰开一点给那肩上的狐狸喂着吃了，“你也去吧。”

那狐狸吃完檀香，乖巧地点了点头，霎时便化作一把红色的斧头，自行跳跃到柴堆边，劈得比北玉还要快一些。

“哎呀，这这这都上阵了，小道我也不好意思站着了呐。”谷豹谡说着，捋了一把拂尘，露出格外慈祥的笑容，“来，白白，是时候发挥你的本事了。”

一挥一扬间，那拂尘的锋利程度竟不输刀斧，所触的柴都被均匀的分成了两半。

看着有条不紊忙活的众人，时肃抱着臂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啧，你们嫌魂引得少了？这么献殷勤，在这儿费什么功夫。”

“欸？八碗大人这话就不对了。第一，我们不是献殷勤，第二，我司向来友爱同寅。八碗大人不要浪费我们的一片好心嘛。”

时肃对这张和那猫头鹰一样聒噪的嘴忍无可忍，从背后拧过谷豹谡的手，往人脑门上弹了好几个响蹦儿，“死豹子，让你别再喊那个了，说不听是不是？给爷闭嘴，闭嘴，闭嘴。”

祸从口出的人吃疼闭嘴，“错了错了，饶我饶我。”

时肃这才放开人，转去问比较靠谱点的北玉，“月满，你说。”

北玉闻言停下劈柴的动作，一脸发着呆认真思考的样子，须臾后打了个响指，给出了答案，“啊，搓麻将三缺一。”

尘了双手合十，跟着道了声善哉善哉。

时肃:“……”

有了几人的帮忙，时肃这边的任务量飞快完成。最后一根劈完时，柴堆已经高如山丘，和隔壁形成鲜明对比。

时肃用木簪重新挽好发，毫不留情地嘲弄那位今判司的新差，“哦呀，抱歉，小爷先行一步了。”

那绿衣人依旧是春风和煦的笑，颔了颔首，“四位大人慢走。”

出了门，谷豹谡一脸八卦地凑到时肃跟前，挤眉弄眼的，“刚那个声音好听的就是连累你受罚的今判司来的新差啊？”

时肃嫌弃地将头往后一仰，“关你屁事，你眼抽了？”

“问问嘛，”谷豹谡将拂尘又甩了两下，一本正经，“小道我惯来友爱新鬼。”

尘了叹了口气，摸了摸狐狸脑袋，“诳语，诳语。”

四人一道从近道绕路，为的就是避免碰见司里的那位，结果好巧不巧，刚到偏司，行冥带着鬼面面具正在麻将桌边上自己摸牌玩。

几人及时刹住脚步，后退了一步，“司主。”

“嗯。”低沉的声音响起，整个偏司都更冷了几分。行冥并未抬头，又自行摸了一张牌，刚好摸到缺的一筒，凑来一对对子。

这位没下话，其他四个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各自神游。

“几千捆还是少了点。”行冥抛出这么一句，又摸到一筒，自行碰了扣牌，这才抬头看向众人。视线触及最右边的北玉时，多停留了一瞬，却快得无从捕捉。

“属下知错。”左边的三人整整齐齐，只余北玉反应慢了半拍，只跟上知错两个字。

偏厅的冷意逐渐退去，行冥在座位上挪了一下，复又摸起牌来，“一缺三，过来三个。”

谷豹谡咳嗽一声，将拂尘别到腰间，笑得虎牙都露出来，朝厅内小跑过去，“司主大人邀约，属下很难不赴约呐。”

“善哉。”尘了闭了下眼，也摸着狐狸头稳步进了偏厅门。

时肃正要抬脚跟着进去，行冥却在这时发了话。他低着头，手往自己旁边座椅上拍了拍，“北玉过来这儿。”

北玉看了眼时肃，懵懵地点了下头，“哦。”

唯一没被邀请的人恶狠狠瞪了眼憋笑的谷豹谡，认命地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

“正厅内的竹案上有新的引魂令，由你去办。”

时肃有气无力地转身，“是。”

接了状令，时肃没过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总觉得这山脚下的小镇有点熟悉。他仔细回想了下，这不就是那天送那小子下来时经过的镇子么。

啧，想那个做什么，先干正事。

循着地址过去，时肃在一条并不算太宽的河前停下，河岸旁边有棵枯掉的垂柳，突起的根茎上，蜷伏着一只**的三花猫，身上有大小不一的伤口，脖子边的毛色要暗淡一些，有很明显的印子。

安静的夜里响起很轻的一声叹息，时肃蹲下身，先用自己的衣布将猫擦干净了，又将猫眼睛合上，才燃尽符纸轻声道:“烈火张天，引。”

烟雾散尽，已经僵掉的小猫身体上虚虚浮现出一个猫的轮廓，旋即清晰。猫魂从时肃膝盖上跳下来，歪着脑袋看人。

点燃另外一张符纸，另一边赫然出现了一个通道，时肃摸了几下猫魂，给它指了指，“跑过去，那边有很多小鱼干可以吃。”

“喵～”

猫魂转身跑进通道，通道之门眨眼就消失不见。

时肃抱着猫起身，手指轻抚摸过猫耳朵，“叫花子都好歹有张破席子能卷一卷，你说你多苦的命。”

水边他是不想埋的，他不愿这小家伙听着那水声一直不得安宁。抬眼望了望山顶，时肃裹紧了小猫，朝着山上方向走去。

再度回到那天晚上抱怨个没完的路，走着走着，那有着七颗雀斑的苍白的脸就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也不知道那倔驴小孩儿有没有再寻死。

应该没有，毕竟没接到令。

啧，老子的那一包花种子他会不会当什么垃圾直接扔了去？

对了，那破小孩儿叫什么名来着？

山斯翊，是叫这名儿吧？

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时肃脸上的表情变化也很是精彩，回过神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那少年的家门口。

依旧是破旧的老屋，但门旁却挂上了丧联，回想到那位去世的老人，想是已经安葬了。

不对，他来这儿干什么？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刚抬脚准备走，木门却在此时应声打开，猝不及防的，他又和那双枯如死灰的眼撞了个正着。山斯翊穿着孝衣，看起来消瘦得更厉害了，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样子看着倒是比时肃更像个鬼。

乖乖……

这样子，这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