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白琼用庙中供奉招待三人吃过饭,即刻起身前往辛州。
“青城由我之前布的阵法,天兵发现不了你们的痕迹。”白琼对如惊弓之鸟的三人道:“跟着我,不要怕。”
十八姨听了,紧绷的精神稍稍一松,问:“我们出了青城要怎么办?”掩盖不住妖气,只怕会招来天兵。
白琼早已想好对策,辛州城隍有阴阳账和点朱笔,只要他用笔点一下,这三人就能如雨滴落入大海一样融入辛州,踪迹难寻。
白琼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了缘由以安三人之心,最后道:“你们停在青城内,我请萋王过来接咱们。”萋王是辛州城隍辛萋的尊称。
十八姨三人重重点头,脑海里浮现那些为恶的天兵自食恶果的痛快场景。
白琼无神力,十八姨、黄五郎和木莲法力低微,不能驾云而行,只能从山间弄来三匹野马往辛州赶去。
白琼带着木莲,她回头仰面看向白琼,眼睛似乎在说“这个神”怎么回事儿。白琼无奈道:“我也不想,但这样最快。走吧。”
三人策马飞驰前往青城和辛州的接壤之地。到了界碑出,白琼下马,三人也跟着从马上跳下来。
白琼冲十八姨和黄五郎微微颔首,三人聚在一处。她往前走,过了界碑,伸手按在一棵大榕树上。
片刻功夫,榕树下出现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是这一片的土地。白琼拱手说:“我有要事见萋王,劳烦土地请他过来。”
土地忙不迭还礼,说:“银花娘娘折煞老朽,老朽这就去请王爷。”土地临去之前,余光瞥见在青城地界的三妖,然后遁地而去。
十八姨等三人紧张地等待着,不多时就见榕树下蓦地出现一位头戴冠冕的神仙来,正是辛州城隍辛萋。
白琼上前见礼,笑道:“玉京见过萋王殿下,一别经年,最近可好?”
辛萋笑回:“好好好,都好,你也好。我听土地说,你有要事找我,不知……”
白琼转头,指着十八姨等三人对辛萋说:“他们三个家人被天兵冤杀,惨不忍闻。我本想带他们去见府君陈述冤情,但无奈我神力禁锢,寸步难行。
殿下你向来仁慈,我思来想去,唯有你能帮他们上书府君,为他们求个公道。”
辛萋的目光略过白琼,看向十八姨三人,只见他们气息洁净,不染杀虐,又见其神色凄苦,心生恻隐,且是举手之劳,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他们过来。”
白琼说:“天兵一直在追杀他们,若冒然进了辛州,恐怕会给萋王惹麻烦。”
“这有何难?”辛萋说着,一边招手让三人过来,一边取出点朱笔往三人身上一点。
十八姨只觉神清气爽,抬眼望去,只见辛州群山苍翠,扑面而来的生机滋润着她损伤的经脉,这片山川在拥抱得城隍承认的生灵。
“多谢萋王殿下。”十八姨、黄五郎和木莲郑重行礼道谢。
辛萋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你们随我去城隍庙商议此事。”
一股神力笼罩众人,眨眼间白琼等人就站到城隍庙的院中。
只见庙前台阶下对植两棵大榕树,空中枝叶相连,身后是一座大戏台,清净悠远,这是萋王的府邸,与凡间的城隍庙形制相似。
辛萋将四人请到庙中坐下,详细询问十八姨等三人,听到悲惨之处,感同身受,怒道:“这些天兵天将太无法无天了。”
白琼道:“神人鬼妖都是生灵,他们对精怪太过残暴。”
辛萋将同情怜悯化成文字,挥笔写下一篇感人肺腑的奏疏,与白琼等人看过,就施法将奏疏送去泰山,十八姨三人心中大定。
辛萋知三人连日奔波,便请他们暂去休息,自己与白琼叙起旧。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辛萋最后道:“女仙与凡间女子不同,你们能凭功进封,既然有机会,那就紧紧抓住。靠山山崩,靠水水流,不如靠自己。”
白琼听了,略带羞意:“我与你想到一处了。”
辛萋笑起来:“三妖的事不大,明日一早就有结果,必有阴差过来接人。天色晚了,你就放心休息去吧。”
白琼回到客房,办成一事心情愉悦,就睡了去,只是隔壁的十八姨三人还在煎熬似的等着,仿佛一日没准信,一日就不准备睡觉。
一大清早,白琼醒来,推门出去,就见十八姨三人坐在台阶上,各个洗漱地整洁干净,便笑:“还早哩,你们先吃些东西。”
正说着,白琼就见辛萋从庙内走出,脸色凝重,便心中一沉,就听辛萋叫她到室内说话。
白琼跟着辛萋进了内室,只见辛萋将泰山回复的批示递给白琼,沉声道:“泰山来消息了,说此事与城隍无关。”
白琼将批示看了几遍,道:“这不是府君的批示。萋王,请你再上书呈送府君,府君见了必然会答应的。”
辛萋摇头道:“玉京,我的奏疏走的是正常流程,府君事务繁忙,奏疏便由对口的僚佐批示,这次驳了,再上,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白琼忍气将批示又看了几遍,终于看出名堂,那是王主簿的字迹。诸主簿中,唯有王主簿一直对白琼有意见,认为她轻佻跳脱,难当城隍大任。
白琼又急又气,将批示拍在桌上,道:“王主簿看不惯我,什么责罚我都认了,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做手脚?”
辛萋道:“因人成城,有城才有城隍。玉京,我比你更懂人性,托大说两句。咱们是城隍,庇佑的是人,这些妖……不归我们管,你已经尽力了。
若是不忍心,就收留他们在青城住下,留得一条性命。咱们职小官微,你又是戴罪之身,冒然得罪神,不是好事啊。”
白琼的拳头攥紧,脸涨得通红,她做事向来顺风顺水惯了,遇到的人对她都十分宽容,没想到今日却被一点小事难倒了。
“我把他们叫过来,商量一下。”白琼转身叫来十八姨三人。早在看到萋王脸色时,三人已觉不妙,进来时惴惴不安。
辛萋早在白琼出去时,便将批示收回,见人进来起身拱手说:“惭愧,泰山的主事说,三界各有职守,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十八姨恍若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牙齿直打战,颤声问:“泰山府君向来公正,他真这么说?”
黄五郎咬着牙,木莲泪水涟涟。白琼道:“此事与府君无关,萋王的奏疏落到与我不和的主事手里,所以才……”
十八姨的泪水蓦地流下来,天意弄人!
逃亡以来,愿意伸手援助他们的人,却因各种原因帮不上他们。
一时悲从中来,十八姨和木莲抱头痛哭,黄五郎咬着牙强忍泪水,看得人潸然落泪。
辛萋道:“老朽惭愧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们若愿意,留在青城或者辛州都行,是人是妖总得活下去吧。”
十八姨忍泣谢道:“天意如此,不关萋王和银花娘娘的事,是我们命中当有此劫。”
黄五郎道:“萋王和银花娘娘的恩德,小妖铭记在心,若有来生,当牛做马必定相报。十八姨,我想去泰山,奏疏到不了,我亲自去找府君告状。”
白琼忙道:“不行,若天兵没走,你这一去岂不是把命丢了,不妥不妥。”
辛萋突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玉京被罚是武德末年的事情,二十年的神力禁锢是不是只剩下六七年。”
白琼道:“只剩下七年。”
辛萋看向三人,语重心长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玉京解禁时,泰山必有人过来,你们一样可以陈述冤情。”
话音落下,十八姨、黄五郎和木莲低头沉思,半响后,十八姨说:“五郎和木莲留在青城,老妇我修为最高,甩开天兵不成问题,我自己去泰山求见府君。”
十八姨满门被杀,若她优游度日,怎么对得起父母姐妹?
黄五郎的脸上满是坚定,说:“十八姨你留下,我去,我比你更适合在人间行走。”黄五郎被百姓叫一声黄仙,确实比老虎更容易在人间行走。
木莲也道:“我是草木成精,随便附在花草上就能瞒过去,让我去吧。”
白琼突然道:“我带你们去!”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
白琼对三人道:“这事我接了,就管到底,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仇从早到晚!”
十八姨先是诧异,尔后郑重行礼,道:“老妇多谢银花娘娘。”黄五郎和木莲也跟着行礼。
白琼对一脸诧异的辛萋道:“萋王,烦请舆图一观。”
辛萋佩服白琼高义,手一挥,一副舆图出现在手中。他将舆图递给白琼。
白琼接过,在桌上展开,先指着辛州的位置,又指着泰山,道:“辛州离泰山数千里之遥,此去泰山必定艰难险阻,我神力禁锢,不能照看周全,可能会有人殒命,你们想好了吗?”
“想好了。”三人齐声道,心中又涌起勇气来:“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白琼点头道:“出蜀有两条路,一条北路,出巴蜀,过汉中,到关中,再从关中出发前往泰山。一条南路,沿江而下,在江宁北上泰山。”
“南路迂回,路途遥远,且经云梦泽,泽中多大妖鬼瘴,极其危险。”
“北路路途近,但要经嘉陵江,不知天兵走没走,若是没走,那必然是一场恶斗。出了巴蜀,到汉中,从子午道直抵关中。
关中是龙兴之地,天兵天将不敢放肆,过了关中就是豫州和兖州,这两地人烟阜盛,且离泰山近,谅天兵不敢明目张胆滥杀无辜。”
十八姨听了,道:“娘娘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平安出了巴蜀和汉中,几乎就甩开了天兵。”
白琼点头,又故作轻松说:“咱们这样心急火燎地商量,说不得天兵早就走了呢。”
辛萋道:“但愿如此。玉京什么时候出发?”
白琼与三人对视一眼,道:“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