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与阳错 第9章 第 9 章

自从季言卿过世之后，我大病一场，整日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我爸妈实在看不下去，替我休学一年，带我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那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年，所有感官无限放大，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这期间，我爸妈更换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而我也有意避开认识的人，就这样，我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而这次我爸打电话过来说外祖家要搬，让我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

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已是七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院子里的沙枣树已然被砍，只剩光秃秃的木桩，木桩附近，绽放着一簇簇黄白相间的野花。

我收拾完东西将行李箱放在车上，转身回望，有点不忍离去，那就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承载了我整个青春的地方吧。

犹记得我刚来那年，院子里的草坪还算茂盛，如今枯黄一片；那年的沙枣树也算茂密，清香甘甜，现在的我坐在矮小的木桩上眺望远方，好似…天空变小了许多。

走进我的小房间，丝毫没有久不归家的感觉，反而更多的是归属感，躺在我的小床上看向天花板，仿佛回到了那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清风抚乱发丝，偏头便见暖黄色的阳光打在窗台，缓缓起身，站在窗前朝外望去，对面房间的窗户半开，风撩起窗帘，一如当年他在时的样子。

那时我们总会约定一些只有我们明白的小暗号，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刻，站在窗前偷偷商量一些那时的我们所认为的天大的事。

是了，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我站在季家门前，敲门的手僵在半空迟迟不落。

我...真的要进去吗？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季妈妈来开了门，她说她看我在这里站了半天也不进来，怪可怜的。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让她放心，季妈妈便牵着我进了季家大门。

在季言卿房门前，季妈妈摸着我的头，温柔道：“去看看吧，如果你不再回来的话。”

说完，留我一人独自站在门前。

我深呼一口气，轻轻转动门把手，明亮的房间引入眼帘，房间内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干净整洁，不曾改变。

缓缓进屋，眼神一点一点扫过屋内，在书架前停留下来。手指轻轻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这本是我最爱的漫画，这本季言卿喜欢的小说，这个是季言卿自己的画，这一沓纸是季言卿练的字……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牛皮本子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像是古老寺庙里屹立千年的银兴，只为等那个有缘人。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它，单薄却厚重，边角处虽有破损，但被人小心翼翼用胶带粘好。

我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就有一竖行字出现在我眼前，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柒柒吾妻亲启]

在下面，还有一行毫不起眼的小字。

[也不知道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成为我的妻子了没有，不过想来应该也不远了]

啪挞，一颗滚大的水珠掉落在本子上，四溅开来，不知何时，我的泪水早已蓄满眼眶。

这是季言卿的笔迹。

我颤颤巍巍伸手，一页一页看下去，上面记录了有关我的一切。

2008年7月18日天气晴

一个炎热又无聊的下午，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女孩，她叫陆柒，名字很好听。

她很勇敢，又很善良。

当时的她坐在树上仰望天空，而我也在仰望她。

2008年7月28日天气晴

今天的她穿着粉色的小洋裙，很衬她。

她来的时候带了小饼干，很甜，很好吃。

2010年12月3日天气阴

真不知道这个漫画书有多好看，她已经看了四五遍了，现在还抱着这本书在这里傻笑，真呆。

2012年3月17日天气霾

柒柒最近的个头蹿得好快，都快比我高了，不行，我得长快一点，长高一点。

2015年7月9日天气晴

今天和柒柒去游乐场玩了，她一个女孩真的不害怕吗？真是什么刺激她玩什么，过山车那么快，我全程不敢睁眼，还得硬着头皮陪她玩，还要装得自己很喜欢，我好难。

不过摩天轮上看着她惊喜的样子，也不枉我多次踩点，只是.……哎呀，我真胆小，她真的好可爱，开始后悔了怎么办。

算了，这样也行，我们来日方长。

2015年7月11日天气多云

我确诊了渐冻症，医生说大概率只有三到五年好活了，虽然也有5%的人可以存活20年或以上…

希望是有的，可人人都想做那5%，谁能说得准我一定会是那5%呢，更何况这个…

还好没有和柒柒告白……

2016年2月10日天气小雪

我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还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可我的脑海里全是柒柒，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行。

药很苦，想她才甜。

我知道我不能陪她终老，可我贪心，只希望在她漫长岁月里，留下一点属于我的印记，只求她不要忘记我。

2016年5月27日天气晴

我想了很久，还是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我想倘若能够帮到像我和柒柒这样因病不能相守的人，不让他们再受我们这样的苦楚，也是好的。

我抬眼望着太阳，阳光打在我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2016年10月16日天气雨

“喜爱”病怏怏的，柒柒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很遗憾，它也要离开我了……

我连“喜爱”都没能留住，又怎么能留住柒柒，又怎么会留在人间。

2016年12月27日天气大雪

柒柒来了，带了她亲手做的饼干，我猜那一定很甜，只是我嘴里都是药味，尝不出来一点味道。

2017年4月20日天气多云

我的心脏找到了合适的主人，缘分这个东西有时真的很奇妙，和我匹配的小女孩也姓季，他们今天来到了我的病房，那个小女孩很可爱，我想，若是我和柒柒的孩子，也会像她一样可爱。

叔叔阿姨想让我给小女孩改名字，小女孩原来叫季璃，虽然寓意是好的，只是音不好，季璃，季璃，若即若离。

我想了想，不如就叫季晞吧。

我还没有告诉柒柒这件事，怕她接受不了，也怕她再次失去希望，倘若柒柒能够在未来遇见季晞，她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相信，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对的人，一定会再次相遇。

2017年8月28日天气阴

今天柒柒来了，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她的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哭过了，我这样一定吓坏她了吧。

日记在这里就停止了，前面的字迹工整流畅，越到后面，越歪歪扭扭，我又往后翻了翻，看到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未来规划——

9岁——初次遇见柒柒，是我的荣幸。

18岁——高中毕业了，可以和柒柒表白了。

19岁——我要和柒柒去同一所大学。

22岁——柒柒大学毕业了，要加快娶柒柒的步伐。

26岁——此时的我应该有点小成就了吧，也该向柒柒求婚了，让柒柒等了四年，以后要加倍对她好。

30岁——要让柒柒成为最幸福的妈妈。等等，要是柒柒不想生孩子怎么办……？那就让柒柒成为最幸福的女孩吧！

50岁——皱纹爬上脸颊，我们柒柒也是最好看的。

80岁——和柒柒一起，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沙枣树下互相依偎在一起，冬天给她戴围巾，夏天给她扇扇子，这样的生活一定很不错。

最后一段字迹歪扭，却写得格外用力，连后一页都能清晰看见笔迹，看得出写字的人坚定的决心，刻在纸上烙□□底。

想要和柒柒携手一生，共赴白头。

我知道和柒柒白头偕老是一种奢侈，但我私心想要陪着柒柒久一点，久一点，再久一点。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通篇满满都是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陆柒。

看到这里，我早已泣不成声，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捏紧着我的心脏，喘不上来气。

合上日记本，我仿佛看到了季言卿的身影。

他在书架旁叫我来看新买的漫画书的样子、在书桌上练字的认真模样、在床上和我一起把头蒙在被子里看恐怖片的样子、老是抢我小零食的样子、还有那个抱着自己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个房间里虽不见他，可无一不是他。

回忆，真是一把凌迟裁决的刃。

我跌坐在地上，一只手不停地捶着胸口试图缓解压抑的不适感，那个在人前优雅矜贵的陆家大小姐，在这里，只是季言卿的柒柒，我可以不顾形象，歇斯底里宛如疯魔。

我紧紧抱着那本日记，哭得昏天黑地，趴在季言卿床尾，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揉了揉红肿不堪的双目，眼神里满是坚定，我已下定决心，我要那颗心脏在季晞胸膛里安然无恙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