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想见他,我便去隔壁敲响了季家的大门。
来迎我的是季妈妈,远远瞧着像是瘦了一圈的样子,走进看,季妈妈眼下带着一片乌青,眼睛有些红肿,看着很是疲惫。
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阿姨,季言卿呢?他在哪,在房间吗?”
季妈妈支支吾吾的,像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我向客厅里的季爸爸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季言卿的卧室。
推开他的卧室门,房间里漆黑一片。
我轻轻开灯,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季言卿光着脚蜷缩在角落里,“喜爱”窝在床底不肯出来。
“关灯。”
季言卿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看好季言卿的位置,关上灯,慢慢摸索来到季言卿身边,和他一样的姿势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只有“喜爱”的叫声轻轻传来。
我将脑袋轻靠在季言卿的肩膀上,就这么无声陪伴着他。
不一会,我感受到了季言卿因低低抽泣而颤抖的肩膀,我抬起脑袋,略带担忧的握上季言卿的手臂,他却直接扑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只好回抱住他,轻拍后背帮他顺气。过了很久,季言卿才慢慢停止哭泣。
黑暗之中,我想替季言卿拂去他脸上的泪痕,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收回,“季言卿,太暗了,我们拉开窗帘好不好。”
我像是哄小孩一般轻声哄着季言卿,待到他渐渐平复下来不再抽泣,季言卿这才轻嗯一声。
我起身摸索着来到窗户边,拉开窗帘一角,一缕阳光照进来,驱散黑暗。
等到眼睛适应光线,扭头便看见季言卿憔悴的样子,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头发也不似往日精致,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下巴上隐约可见一些短小的胡茬。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别提有多心疼,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气,“季言卿你现在是要闹哪样,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有病就去治病,你现在这样给谁看!”
说着我蹲下身抓住季言卿的肩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对上季言卿目光的那一刹那,让我难以继续。
季言卿伸出手,缓缓摸上我的脸颊,他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悲凉与憧憬,又太过炙热和温柔。
沉默良久,终于等到他开口,可说的话却是:“柒柒,我活不久了。”
这下换我呆愣在原地。
上次从游乐园回来后,季言卿便发觉自己有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便去了医院检查,原以为是小病,却没想到结果竟然是渐冻症。
这让原本意气风发的季言卿瞬间失了生气。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着对面季言卿房间里若隐若现的灯光,我只觉得他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尽量陪在季言卿身边,看着他心态上的转变,陪着他努力锻炼,眼瞅着他的状态越来越好,总以为能摆脱病魔的纠缠,奈何天不遂人愿,季言卿的病情依旧在恶化。
年关,他从医院回来后就坐上了轮椅。
这时的他变得不爱说话,郁郁寡欢,经常能在沙枣树下看见季言卿的身影以及“喜爱”静悄悄伏在他的膝上,他总是低着头或者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试图宽慰季言卿。
春三月,我带着他去山坡放风筝,感受风意盎然;炎夏日,我推着季言卿来到蝉鸣喧嚣的梧桐大道,斑驳树影下是它们不留余力存活却依旧短暂一生的缩影;十里秋,和他一起悉数落叶凋零,踩响独属于秋日的乐章;冬至日,和他一起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看窗外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和他在一起时,我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发生的事,更多时候都是他安安静静地听,我次次抛出问题想要他搭话时,他总是会扯出一个柔和无力的笑容,堵住我接下来所有的话。
又是一年初秋,院子里的沙枣树结了果,香甜绵密,可是树下却没有了两人一猫的身影。
是的,季言卿病情恶化住院了。
他上次说想“喜爱”了,这次我带着它和季妈妈一起去医院看他。
病房里,洁白的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纷乱却有序的线连接着各式的仪器,季言卿就这么躺在中间。
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包括他季言卿。
但是每个人又不得不说点好听的鼓励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加油”,可这一句句“加油”落在季言卿耳中不知道又成了怎样一种魔咒。
在短暂的探望过后,季妈妈和季爸爸去找医生以及买点所需的东西,他们走后,房间里只剩两人一只猫。
我注意到季言卿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偷偷长舒一口气,随后看着“喜爱”在他手边来回的蹭,不知为何,今天的“喜爱”格外的乖,也不乱跑,也不淘气,就呆在季言卿身边来回踱步。
“喜爱。”
“喜爱?”
“喜爱!”
我叫了“喜爱”许多声,他都不理我,只呆在季言卿身边喵喵的叫。
“看吧,它还是更喜欢我一点。”季言卿得意的慢慢说道。
我灵机一动,“是啊,‘喜爱’还是更喜欢你一点。”同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快速说道,“我也是。”
说完我偷偷观察着季言卿的神情,却见他定定地看着我。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我,脑海中疯狂找借口的时候,只听他轻轻一笑,“也是喜欢你的。”
“什么?”
他说的太快太轻,我有点不敢相信。
季言卿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重复道:“‘喜爱’也是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了我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季言卿,你听到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他怔怔看着我,许是看出我眼中的认真,双瞳微微颤抖,轻抿的唇张了又张。
良久,季言卿长叹一口气,努力地抬起手,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憋得通红,豆大的汗滴从季言卿额头滑下。
我明白,他想揉揉我的头,于是我主动将脑袋凑上去,放在他微微抬起的手下。
季言卿脸上的红渐渐褪去,只剩眼眶的红怎么也消不下,无人在意的地方,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清泪,嘴角带着释怀的笑。
这时病房的门从外推开,看清来人,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乖乖站在季言卿病床旁,手不自觉抓起衣角,尴尬地冲着他们笑,“季叔叔,季阿姨。”
季叔叔和季妈妈也愣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季言卿见我这副样子,轻笑开口,“她刚刚……在看我手上的液体输完没。”
季父季母瞟了一眼季言卿另一只扎着留置针的手,“是吗,那…那挺好。”
我伸手摸了摸鼻尖,总觉得他们也有一些不自在,眼疾手快地抱起“喜爱”,说道:“那个,叔叔阿姨,我明天再来看他。”
说着就要走,可是“喜爱”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重新跳到季言卿的病床上。
我不断尝试带“喜爱”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喜爱”今天说什么也不肯走,抱起它它就从怀里跳出来,没办法,今晚只好让它呆在季言卿的病房里。
许是知道不会再赶它走,它乖乖的趴在季言卿的枕头旁边,小脑袋有时还会轻轻蹭一蹭季言卿的脸颊。
没办法,我只好先行离去。
季父季母看着自家儿子从我离开之后就没有放下来的嘴角,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无奈摇头,但更多的是心痛。
第二天一早,阴云蔽日,天空一整个灰蒙蒙的,闷热得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换上淡粉色的衣裙,欢欢喜喜准备出门却接到了“喜爱”生病的消息。
我火急火燎往医院赶,一进病房门就撞上了季言卿担忧和急切的眼神。
绕到病床边,“喜爱”蔫蔫的趴在季言卿手边没有一点精神。
“它怎么了?我昨天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季言卿微微摇头。
“昨晚它一直黏着卿卿,那个时候还好。”季妈妈回忆道,“今早发现的时候,它就静静窝在床头一动不动。”
我连忙抱起“喜爱”,焦急地跑出门去寻宠物医院,我知道季言卿有多重视它,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
我离开医院时,天似乎更黑了,跑着跑着忽而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让人睁不开眼,随后大颗的雨点砸落在地面,逐渐变得密集。
我冒着大雨,将“喜爱”护在怀里,跑到最近的宠物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医生却说它各项器官衰竭,命不久矣。
我如遭雷击一般,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没有任何征兆,明明之前还在游乐园跟正常人一样玩,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判若鸿沟。
“喜爱”的病情成为这么多天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在宠物医院的走廊里哭得撕心裂肺。
“喜爱”离世后的那几个月,季言卿的情况稍稍有所好转,我和他一起将“喜爱”葬在我们相识的沙枣树下。都说猫有九条命,许是“喜爱”用九条命,换了季言卿一些轻松欢快的时日。
命有定数,终有分离。可我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快。
那是季言卿确诊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和季言卿坐在海边,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在强撑,可我们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这件事。
海鸥,快艇,落日,晚风,我们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着海浪起起伏伏。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有小时候的故事,有班里同学的八卦,有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有我们情动的痕迹。
只是未来这个话题,都被我们默契的避开,我们不问将来,只争朝夕。
*
医生办公室,医生拿出了一份病危通知书,我看着季妈妈握笔的手颤抖不止,迟迟下不了笔。还是季爸爸接过季妈妈手里的笔,可签名区的字歪歪扭扭,宛若刚学会写字的孩子,在合上笔的那一瞬间,季爸爸仿佛老了十几岁。
将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递还给医生后,一向稳重的季爸爸此刻老泪纵横,忍不住哭出了声,季妈妈扑进季爸爸的怀里,痛恨着上天的不公。
医生默默叹了口气,将空间留给他们,我也不忍再呆下去,无力转身。
站在特护病房外,我的心情沉重无比,却还得扯出一抹笑容面对季言卿,准备好后,我抬脚进入病房。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可真的看见他面色惨白,骨瘦嶙峋的躺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身上下着各种管子,杂乱的线连着各种仪器,我还是忍不住揪心,不过还好,我来的时候他还没醒,我可以在门外悄悄擦掉眼泪。
那时的季言卿目光常常落在我身上。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有失落、有不甘、也有释怀,可这些情绪下掩饰的是明晃晃的爱意。
我们的19岁,他还是坚持不住,离我们而去。
额嗯...因为一些限制,有些人设和情节之后可能会进行更改,想看原版的话我更完放微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