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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席卷，映出天上星河。
已是夜半，船上众人噤若寒蝉，只听见巡抚衙门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江朝宗从桅杆后走来，冷眼扫过一个个黑漆漆的人头。
“永乐以来，法度渐弛，人心转贪，势足以欺压有司者，胁威权而肆然不惮，本官念此，特为巡查，剔弊除奸！”
他危言凛然，目光沉沉地落在人群中间。
那个清癯的灰影随之一僵。
江朝宗目光一凝，大步走过去，绯袍于风中烈烈如火。
未待他走到面前，她已率先站起。
四下的风呼啸着，仿佛海上大雾都如影随形，直倾向船头的这袭灰衣。
船上的海贼转头望去，不由冷汗涔涔，原来他们自家船上混入了一个外来人。
看来今夜官兵截流，不是冲他们，是冲这个不速之客而来！
江朝宗蓦然驻足，浓雾在前，却让他认出了这张面容。
黄葭面色沉肃，腰间鲁班尺倏忽闪光。她目光定定，拱手一礼，“中丞，东南飓风将至，每年这个时候倭寇多半已回了老巢，您、会不会抓错了？”
江朝宗冷冷一笑，朝后面人抬手。
两名士卒快步上前，齐齐抽刀，寒光倏忽一过，刃口已架在她脖颈上。
霜刀冰凉，黄葭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水雾，目光平视前方。
四下潮声静穆，巡抚衙门的人已经将船舵把控在手，操动大舟徐徐回航。
船身摇摆间，沧海扬波，怒涛拍岸。
漏下一刻，前去探查的士卒终于走来，“禀中丞，这船上的确不见那伙倭贼。”
众海贼虽不明所以，却舒了一口气。
凝滞的气氛似有所松动，黄葭的脸色却无缓和，只低头看着脚下，海面投来波光粼粼，水光暗影一程一程，游曳在地。
江朝宗“嗯”了一声，好似无声地笑了。
扭过头，冷冷逼视着她，“就算不是通倭，杀人总赖不掉！”
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蓦然投向中间那抹灰色。
黄葭面容冷沉，抿唇不语。
江朝宗冷哼一声，走到她身后，“昨日有人目睹你杀害龙山寺的法正大师，臬司衙门派兵去市舶司拿人，而今夜你人在船上，不就是想畏罪潜逃！”
她仰面，镇定道：“杀人是真，但我没有潜逃。”
众人一惊，不想她竟这样直白。
江朝宗脸色更冷，“你私自驾船出海，还不是潜逃！”
“船尚在海防三线之内，并未出福建。” 黄葭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你休要强词夺理！”江朝宗即刻喝止。
黄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撇过脸。
两人对峙间，后面却有两千料漕船，移海相近。
倏忽，天光覆过船身，投下巨大的暗影，将这艘一千料商船上的人笼在黑暗中。
众人举目望去。
船头的人一身玄衣冠冕，他目中还有红丝，冷光笼罩眉宇，眼底却有一股暗潮汹涌，压得人喘不过气。
黄葭脸色微变，不由后退一步。
江朝宗微微一怔，拂袖向前走去，“你来做什么？”
陆东楼语气平静，目光略过他，落在那抹灰色身影上，语气不咸不淡，“把码头的人撤了，让她走。”
江朝宗哑然片刻，没料到陆东楼会是这个态度，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忽地一变，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衣袂纷飞而起，好似怒不可遏，“我可是在帮你！”
“陆放篱，你看清楚了，此人转投市舶司内府门下，早不是漕运部院的人，我杀她，是替你清理门户！”
陆东楼沉默不言，眉宇间似有青霜冷冽。
江朝宗见他不为所动，又道：“先前王义伯之死，也是此人串通市舶司所为，她与黄淮会暗中勾结、蛇鼠一窝，你莫要被她骗了！”
陆东楼静静地凝望着黄葭，“你在骗我？”
黄葭沉声道：“没有。”
陆东楼看向江朝宗，眼神沉肃中似有刀锋，声音却平静如水，“我再说一遍、让她走。”
这声音散在风里，伴着风声呼啸不休，层云推去遮蔽天光，雨霎时间落得纷纷扬扬。
天地如沐，船上静穆一片。
江朝宗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响，冲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轻舟已经靠岸，码头上士卒持刀而立，黑压压地站了一片，灼灼的火把将漆黑的夜空点亮。
随着船上旌旗一扬，火光散开，码头众士卒缓缓让出一条道。
黄葭扶着桅杆，走出那片黑影，火光之下，众人才见其衣衫下摆染了血色。
她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船上，陆东楼岿然不动，闭目一瞬，只听得她腰间的鲁班尺正迎风啸鸣。
密密麻麻的雨下在两道身影之间。
轻舟外，沉静如海。
漕运部院下属机构：
清江厂、漕军卫所、兵备道（不直接领导，时有时无）
漕运部院职权交叉部门：河道总督
漕粮仓储：淮、临、徐、德
六省漕粮：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山东
陆东楼，字放篱，南直隶庐州（安徽合肥）人士，三十岁。
过往官职变动：
香河知县—兵科右给事中—福建按察使—福建右布政使—南京兵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等地
黄葭，字隽白，福建崇安（武夷山）人士，二十七岁。
五岁学徒，八岁跟朝廷舰队下西洋（游学），在泉州市舶司做学徒 掌事共八年（其间穿插来淮安督造船只三年），回崇安隐居七年（在隐居的七年里，市舶司驻地从泉州移到了福州）。
关于私设：
历史上没有漕台和市舶司之争，这里是把隆庆万历年间的漕运河海之争给具象化、简化，变成了两个机构之间的权力斗争。
全文地图路线：
福建（建宁崇安、延平）——南直隶（淮安）——浙江（杭州）——南直隶（淮安）——福建（漳州、泉州、福州）
参考文献（暂时这些）：
《16世纪初期明朝海外贸易政策演变研究——以正德年间“禁通之争”为中心》张韶峰
《水密隔舱海船文化遗产研究》贺琛
《明朝福建市舶司从泉州移置福州的原因探讨》张恒宇
《明代市舶司与提督市舶太监》陈支平
《明代漕运总兵陈瑄研究》童磊
《明代火器研究——以火铳和火炮为中心》宦朱佳
《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研究》赵晓华
《明代泉州港研究》张丽娜
《嘉靖时期海洋贸易禁令及在浙东地区的实施》龚金镭
《明代巡洋会哨制度刍探：以浙江海区为中心》牛传彪
《明代造船技术的社会动力探析——基于明代造船技术文献的考察》张洁
《明代总漕研究》吴士勇
《明清京杭运河闸官、闸夫研究》于琪
《论明代漕粮海运、河运之争》□□妮
《明代中后期黄河治理过程中护陵保漕方略的失衡及影响》吴漫 何亚飞 王博
《漕库之滥觞：明嘉隆间漕船料银与漕运衙门的财政管理》张叶
《明代漕船修造制度述略》封越健
《明代万历年间总漕与总河之争述论》吴士勇
《长运之后_明代中后期漕运派兑改革与卫所分帮机制》张程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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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