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得仿佛足以将人淹没。
冷风卷着雪花冲开了宫室的门,门里面一共有四个人,表情神态都各不相同。
柱子前的赵妃娘娘早已没了生气儿,柱子后的太医,则是低眉垂首地站着,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五皇子愤怒地质问着老太后,几乎是贴到了对方的面前。
而老太后只是别过脸去,一脸的冰霜。
她不给予任何答案,也仿佛根本听不到五皇子歇斯底里地哭号,但也不走,就在那里,仿佛静静地站成了一棵树,任凭五皇子涕泗横流的,像个小丑。
娘娘的脖子上,勒痕几乎是成片的,不用太医说,五皇子便能知道,这是生怕人不死,才一遍一遍地勒。
至于老太后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人还在被勒着,钟却已经响了,其实在场的四位,内心都是早有答案的。
反正都会死,早死和晚死,在老太后的心里,只怕是没什么区别的。
五皇还尚留有气息的时候,便听到了自己的丧钟,那感觉会是多么的绝望,眼泪便愈发地决堤。然而冷情冷性的老太后并没有给五皇子留下太多伤怀的时间:“既然小五愿意在这里陪着他母妃,哀家也不便打扰,就——将这出宫殿封死吧。”
然而这一次,太后身边的人却迟疑了。
如今皇子所剩不多,太后又已经明确说了她手里的那个七皇子才是雪贵嫔的孩子,但九皇子依旧是血统存疑的,这样,能坐稳那个位子的,便也只有五皇子了。
况且五皇子可是带着兵回来的,太后如今叫他们封,他们也多少是要犹豫一下的。
犹豫,并不代表不会做,但很明显,太后不容许这样的迟疑,于是一个手势下去,身边一圈的人,就这么都被干净利落地割了喉,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呼喊,脸上的惊恐便被定格了。
五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暗卫,取代了之前的宫女太监,护在了太后的身边。
太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尖的方向正对五皇子,声音苍老而冰冷:“杀了他!”
暗卫只是刀,握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的锋利。所以和宫人们不同,她们并不考虑皇上是谁,她们只考虑她们现在听谁的。
大启的皇族,无论男女其实在理论上都是要学些拳脚功夫的,只不过对皇子和公主在要求上,可能“有些”不一样,得宠和不得宠的皇子,也能有“一些”区别。
但是五皇子的确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面对一拥而上的五个暗卫,着实还是有些困难的。于是在打斗之间,五皇子也难免受了些伤,局势很快从对打变成了围殴。
就在这时,秋兰终于带着五皇子的人,赶到了现场。
五皇子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可秋兰却因为跑得太快太急,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全新的启朝,便在这样的混乱中,开始了。
老太后依旧被尊奉太皇太后,钱美人被奉为太妃,沉雾接手暗卫,表面上服从于五皇子,五皇子另设暗影团,不再使用原本的暗卫。
紧接着是和徐家,和赵家,乃至安家和皇族的各个势力一一谈话。
大家其实都不想谈,但大家都不得不谈。
谈了之后发现,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段漫长的日子,长达两年,也是五皇子最为脆弱的日子,而他身边唯一能相伴的人,便也就是秋兰了,很多宫中的,宫外的事务,都被交给了秋兰来做,她虽还不是女官,可也已经做到了连女官都不可能兼掌兼顾的位置上去。
她也曾……短暂地爱过这位皇子,也在腹中孕育了一个孩子。
等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是五皇子登基之后的第三个月了。
是个小皇子。
此时皇上的后宫里,也称得上是美女如云了。皇后未定,但贵妃是皇族出身的贵妃,妃位上有一位徐家出身的徐妃,赵家的姑娘和安家的姑娘,同在贵嫔位,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江家的婕妤,一位林姓的婕妤,以及美人若干。
一共九人。
这也就使得皇上和秋兰都面临同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孩子,算是皇子吗?如果是皇子,那秋兰又该如何安排呢?
索性秋兰还有个月子可坐。
正常情况下的苦差事,到了秋兰这里,却反而成了一个避风港。
外面的世界并不太平,梁国蔡国,邹国,乃至南盛玉茹甚至是如月,连带着一向和中土没什么联系的北辰国,都会三不五时地有些摩擦。
大启,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强大了。
宫中的贵人,即便是自己养孩子,也不会亲自来养,奶嬷嬷,老妈子,宫女太监,宫里最是不缺了。
秋兰在生下孩子之后,并没有马上晕过去,但接生婆在把孩子抱给她看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襁褓给轻轻推开了。
她自己哪怕多看一眼,都会心软下来。
只是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更没有做好准备。
无论是从利弊上,还是从情感上,她都没有想好。
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只把皇上的存在当成了一种习惯,还是确确实实还在留恋着这个人。
于是那个很久之前,小徐娘娘问过她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
“你是想做女官呢?还是想当娘娘呢?”
女官和娘娘,一个是外人,一个是皇家人,似乎是很好选的问题,只是若深层地去想想,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并不好去抉择。
皇家人,未必就是自己人,外人,也未必就不可靠。
索性她现在还躺在床上,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想这件事情。
在二十八岁的这个春天,清凉的风,仿佛将她带回了多年前的掖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