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校服没有口袋,温知新只能把那包纸巾攥在手心里,爬楼的时候刚好碰到祁昂。
她上楼,他下楼,正午热烈的阳光笼罩在两个人身上。
绿白相间的校服相同,发丝也闪着相同金色的光。
“纸巾还你。”温知新摊开手心。
祁昂低头看了一眼,说:“不要了,你留着用吧。”
温知新也跟着看了一眼,纸巾被她握在手心里,包装沾了一些汗水,八个角也有些皱。
他应该是嫌弃,所以不想要了。
不要算了,温知新决定留下自己用。
祁昂迈着长腿离开,似有所感地仰起头,恰好碰到温知新扶着栏杆往下看的目光。
温知新眨眨眼,声音清脆,“祁昂,你鞋带散了。”
祁昂低头去看,鞋带规规矩矩绑在白色球鞋上,他重新看回温知新,只看到她的背影,高马尾荡来荡去,看起来很愉快。
报了祁昂早上把自己当吸引火力目标点的仇之后,温知新心情大好,哼着歌走回教室。
除了温知新以外,教室里还有两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题,两个人看见她进来后声音不自觉变小,然后就开始相互推搡。
你来我往地,一张数学试卷就平铺在了温知新眼前。
其中一个高个儿男生红着脸说:“知新,你现在急着回家吗?”
“还好,是有题需要一起讨论吗?”温知新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
“嗯,这道题,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俩讲一遍,张老师上课讲的太快了,我们两个没听明白。”
温知新说:“好。”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放慢语速给两个人讲起来。
温知新声音偏冷挂,有点少年音,讲题思路又很清楚明白,很容易让人听进去。
两个男生说:“完全听懂了,谢谢你。”
温知新笑了一下,“不客气,那我就先收拾东西回家了。”
“拜拜,下午见!”高个儿和矮个儿一起挥手。
温知新在桌子上翻了好几下才找到那张贫困生申请表,装进书包后也和高矮个儿挥手,“噔噔噔”离开了教室。
她的背影纤细挺拔,高马尾一甩一蹦,浑身泛着金灿灿的光。
一中午休时间两个半小时,温知新会在这个时间段里写点短篇小说。
温倩给她的生活费用来吃饭是够的,但奈何温知新有些花钱小爱好,比如喝酒,比如买很多彩色衣服。
非学习类的要求,温倩女士是不会批钱的。
温知新就自己想办法,刚好她会写一点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的圆圈文学,虽然赚不到大钱,但两杯酒钱还是能挣到的。
下了晚修,骑自行车到地铁站后,她才把成绩条发给温倩,目的很明确,让她晚上不要给自己打电话查岗。
裹着燥热的风吹过来蒸出一身汗。
地铁呼啸而至,行人下下上上,温知新塞上耳机,坐到制冷最强的那节车厢里。
四站,十六分钟,她在大学城站下车。
走出地铁口,温知新将校服外套脱下来塞到包里,随手将校园卡放进书包外侧的口袋,又将腕间的手表关机。
短袖又刚好盖住校裤上的logo。
她藏起高中生的身份,走进热闹的大学城。
躲过烟火气的小吃摊,穿过紧密排在一起的各色奶茶店,最终停在一家酒吧前。
白色的灯条拼出“夜色”两个横平竖直的字,门前立着一块牌子,写着:今日打烊时间看心情。
温知新推开门的一瞬间,扑过来的重金属摇滚乐盖过耳机里的音乐声,震的她耳朵疼。
灯光昏暗,吧台、圆桌和卡座泾渭并不分明,哪里都有人,哪里人都不多。
温知新觉得夜色没多少顾客纯属是被音乐震跑的。
她坐到吧台前,把书包放到另一张高脚椅上,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高瘦女人走过来打招呼,把酒单递给她。
宋远航说:“这次来这么早。”
温知新很不挑,点了两杯最便宜的酒,一本正经说:“因为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刷题。”
宋远航嗤嗤嗤笑起来,弹了下她的脑袋,“小高中生。”
小高中生温知新小口喝着酒,灯光掠过她,嫩黄的T恤袖口里延伸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高马尾垂下来一点,但并不妨碍她依旧青春活力。
宋远航去后面清点酒水,让服务生给温知新送去两碟零食和一块蛋糕。
服务生是个青皮寸头,被亲爹家暴,念不下去高中,索性辍学出来打工。
平常爱写点酸诗,来夜色第一天就碰见温知新,两个人相谈甚欢。
这里每个服务生都有个艺名,写在胸前铭牌上,青皮寸头也有,是温知新取的。
因为他总管她叫小新,所以她就喊他正男。
“小新,你来啦。”
“晚上好,正男。”
两人一个坐在吧台外,一个站在吧台里,滔滔不绝讲起话来。
因为酒吧的音乐声大,所以他俩离得有些近,宋远航瞥这两个小孩一眼,笑笑没说话。
正男说:“我看蜡笔小新了,我和正男一点也不像。”
温知新无所谓地耸肩:“我和小新也不像。”
“我想叫风间。”
“单独定制铭牌十块钱。”宋远航说。
“我就叫正男。”
温知新低头咬着吸管笑起来。
旁边卡座在过生日,音乐声渐弱的时候,欢呼雀跃的人声就顶上来。
温知新偏头看过去,很多人簇拥着坐在中心位的男人。
灯光扫过桌上的酒,红的白的洋的,加起来大六位数。
怪不得今晚宋远航心情这么好。
温知新没在夜色待很久,坐了半个小时就要走,港好正男换班,宋远航干脆让两个人一起回去。
“我先去洗个手。”温知新说。
她刚才吃薯条薯片,指尖沾了一层碎渣,正男就在外面等她。
惨白的灯光照下来,好像任何污秽都无处遁形,冰凉的水流过手背,温知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皮肤很白,于是眼下的黑眼圈就有些明显,不过依旧拦不住她迸发出的生机勃勃。
温知新擦净手,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在十二点之前睡觉是在哪天。
“高考完怒睡三天三夜也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吧温知新同学。”温知新莫名其妙在洗手间给自己打了一通气。
洗手间的纸巾用光了,温知新索性湿着手走出去,看到在走廊的尽头,逆光站着一个男生,身形高瘦挺拔,面容不太清晰。
温知新以为是正男,还未走近就开口:“正男?不是说好在外面等我吗?”
正男没接话。
温知新疑惑着走近,看清男生的长相后,脚步一顿。
不是正男,是祁昂。
穿着一件黑色T恤,单肩挎着包,神色淡淡。
尖子生、人气王、旧王、班长、学生会主席。
温知新思绪纷飞,想到一中最近在严抓学生进网吧打游戏。
班里已经有好几个落网的同学,许妄也是其中之一,据说还是祁昂大义灭亲一举歼灭的。
网吧不让进,那酒吧能吗?
温知新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有点害怕对方也“歼灭”自己。
她倒是不怕被抓,只是听说被抓之后不仅要写检讨还要请家长。
温倩要是知道她大晚上的不回家写作业,而是来酒吧喝酒,估计会给她全身上下都安上监视器。
走廊的光更柔和,白色薄纱一般笼下来。
温知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音乐已经从摇滚乐换到抒情曲,女歌手的声音缠绵婉转。
她的声音更显清脆,像冰块撞进柠檬水。
“班长,帮我保密。”
祁昂应该是想说话的,但是正男的声音横插了进来,“小新,你怎么洗这么久的手,还回家吗?”
温知新没应正男,只是看着祁昂,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俊朗的五官更显薄凉。
“我不是保险柜。”他说。
“……”
温知新面上不语,腹诽你要真是保险柜才好了呢。
祁昂又说:“你手上的水滴在我的衣服上了。”
温知新低头,仔细辨别,发现他的黑色T恤的下摆确实有几点水渍。
但真的就是几点,比绿豆还小。
眼真尖呢,大班长。
“不好意思。”
“明天上学别迟到。”
然后一张纸巾被拍到温知新的手里,祁昂转身离开。
所以,这算放过她了吗?
温知新眨眨眼,慢吞吞擦净手。
正男忍不住进来找她,看见她跟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发呆,“嘿”了一声,“还走吗?”
“走走走。”温知新说。
她将纸巾团成球丢进垃圾桶,手指勾起书包往身后一甩,离开了夜色。
其实温知新和正男并不同路,只是宋远航交代了正男让他把温知新安全送到家,那他就要做到。
走出酒吧,巷子里的路灯昏暗,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拉长又变矮。
“不用送了。”温知新说,“来回要一个小时呢,我自己回家就行。”
“但是航姐说要我送你回家。”
“航姐还说要你少吃点零食呢,也没见你那么听话。”
被戳穿的正男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无声对峙着。
“就这样,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下次见。”
“那你安全到家要给我发信息。”
“没问题。”
温知新和正男挥手,目送他离开,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走进地铁站。
英语新闻涌进脑子里的那瞬间,温知新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害怕祁昂告状?
他不是也在酒吧吗?
如果把她告老师的话,他怎么脱身?
总不能说自己在钓鱼执法吧,谁会信呢。
早知道就硬气一点了。
“下一站,宜安一中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在列车前进方向左侧下车。”
温知新随着人流下车,回到出租屋,先洗了个澡,随后开始做题。
从十点到十二点。
被物理折磨到头昏脑胀,画完粒子的运动轨迹后,温知新愤然摔笔,栽到床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