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早朝很难熬。这基本是朝臣默认的。
但是再难熬,到了该上朝的日子,还是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出门去了。
毕竟有许多人想去,还去不了了呢。
天边泛晓,往常等待开朝时总会三五成群聊聊天的大臣们,此时都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便不在言语。
上次早朝关于重修律法的事不欢而散,但众人都知道,这事还没完。
不管陛下多么生气,这件事其实已经入了陛下的眼。
周尚书更是在处理顺宁侯府那几个丫鬟的同时,挤出时间把刑部的卷宗翻阅了一遍。只是这一查阅,让他半凉的心,彻底凉了。
群臣静立殿上,听着王喜唱呵:“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赵家父子,主要集中赵景舒身上。就在赵景舒要出列上奏时,容帝先开口道:“周爱卿,关于重修律法一事,你们刑部怎么看?”
看!陛下果然有打算!
不少大臣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启禀陛下,臣觉得,赵大人所言在理……”周尚书额头都有些汗意了,但他知道,容帝既然问了这事,那其实就是有这个打算去做了,只是对于赵景舒的态度,他还拿不太准。
“哦?”
这不,容帝口气中又带了些不满。显然对于赵景舒心里还有气,但又知道这事拖不得。
毕竟重修律法是个大工程,若决定了,必须赶快开始。
周尚书心里叫苦,你们君臣二人置气,非要拉我来垫背。
但他也只敢在心中念念,听到容帝的语气,连忙将这几天做的功课拿出来说。
如果说之前只有大理寺的卷宗,众人可能还觉得也许只是碰巧那年事多,而这次加上了刑部的卷宗,这个事实就有些惨烈了。
甚至赵景舒在此基础上,又给了一拳重击,他居然将大理寺近五年的卷宗都整理了一遍。
这一个个血淋淋的案子摆在眼前,让朝堂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容帝刚准备开口点人去做这件事时,赵晋鹏横跨出列:“臣,请奏。”
朝臣内心: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容帝脸上则是带了些不耐烦和无奈。
其实容帝心里也清楚,一旦他同意重修律法,那么林赵两家的联姻也就要断了。但是他做不到因为自己的猜忌、顾虑,而将自己的子民置之不理。
所以他还是准备退步的,但又不想退的那么干净利落。大概是自尊心作祟,也可能因为这件事着实让他烦心、难堪了些。
于是他故意晾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只这一会儿,便得到了一个让他气愤不已的答案。
得到示意的赵晋鹏掀起衣摆跪下道:“臣年事已高,伤病缠身,恐不能再为陛下排忧解难,特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
且不说上首的容帝,就是下首站着的大臣,此时都按耐不住,纷纷出列劝阻。
“赵大将军太过谦虚,您精神甚好,怎么就到了要告老还乡的地步?”吏部尚书武大人出面打圆场,“不如让大将军休息几个月?”
“是呀。”吕相也出声道,“陛下,就最近这天气,连老臣这腿脚都有些不利索,不怪大将军觉得自己身体不好。”
有了吕相的劝慰,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劝阻。
众人虽然乐得看赵家消磨圣眷,但要是赵晋鹏真的辞官,这些人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毕竟现在岭西边境看似太平,实际那南延国也是蠢蠢欲动呢。
如果赵晋鹏辞官了,现在驻守岭西的赵景明会做什么选择?就算他没有离开,但是父亲不明所以的辞官,终究会是扎在心口的一根刺。更不要说他若是知道了缘由,恐怕也不愿留下了。
“吕相,武尚书,各位大人。我知各位心意,但辞官一事,确实是仔细思考的。陛下,臣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辞官,也不是一时之气,也不是为了我那小女儿,是确确实实,发自内心的。请陛下,准了臣告老的折子吧。”
赵晋鹏说着,再度叩首拜下。
龙椅上容帝面色及其阴沉,他紧攥着双手,胸口因为怒气而起伏明显。
只是这次还是没轮到他开口。
原本靠着八皇子打盹的庚诏,突然感觉到一阵失重感,直接被吓醒。
只是他还来不及找庚议算账,就听到了赵晋鹏的话,不明所以道:“大将军好好的辞官做什么?这马上要重修律法,赵侍卿肯定在内。您也不用为了给赵侍卿让路,就辞官啊!你俩又碍着彼此晋升……”
庚诏说着说着,发现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最后求助的看向二皇子庚讼,“我…我说的不对吗?”
庚讼反应极快,出列道:“父皇,六弟说的及是。大将军也是关心则乱,怕自己阻了赵侍卿的路,这才要辞官的。”
容帝静静看着皇子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为赵晋鹏开脱,而提出辞官的本人,却只是静静跪趴在地,不应一声,显然心意已决。
容帝何尝看不出赵晋鹏的心思?
体力不济也罢,旧伤未愈也罢。究其根本,就是想要全身而退。
他真的怕自己挡了儿子们的路吗?
不见得。
但容帝知道,赵家有个赵景舒,恐怕已经猜到他们家的处境了。
今日是赵晋鹏递辞官的折子。明日呢?后日呢?
早晚有一天,赵家恐怕都要辞官还乡。但他真的能批吗?
他不能。
不论世道太不太平,他都不能批。不是形势不允许,是他不舍得。
他虽然忌惮赵家在军中的威望,但他何尝不知道赵家都是能臣。
他舍不得啊!
也是因为自己这种纠结的心理,容帝此时更加愤怒。
“不批!”容帝带着怒气丢下这两个字,便直接起身甩手走了。
朝臣们连忙跪拜恭送,等他们在抬头时,哪里还有容帝的身影?
吕相上前扶了赵晋鹏一把,叹道:“大将军何至于此?陛下已然要让步了,何必还要触怒龙颜?”
赵晋鹏借着力起身,摆摆手道:“吕相,我是真的累了。这身体呀,真的不太行了。七年前那一战,我是侥幸活下来的……”
提起那场战役,吕相也没在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道:“陛下不会批的。不如先顺着陛下,将重修律法一事定下来。”
“这就不归我这个老头子管喽!”赵晋鹏笑道,“我就是一个武将,这律法方面,还是要看你们这些文臣的。”
说完,赵晋鹏就和等在一旁的赵景舒往外走去。
庚诏还有些状况外,凑到庚讼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二哥,但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到底什么事?给我说说。
庚讼无奈叹气,和吕相见礼后,拉着庚诏往外走去。路过八皇子庚议时,庚诏还颇有闲心的拍了拍庚议的肩膀。
“老八,今天表现不错,六哥待会给你奖励。”
庚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庚诏,一个字都懒得说。
吕相看着走远的三位皇子,悠悠笑了下,也慢慢往外走去。
平王府,也是四皇子庚评的府邸。
刚刚除下厚重大氅坐下的庚评,看着眼前的热茶,思绪有些飘远。
“爷。”自小服侍他的内侍丰居端着吃食进来,小声唤道,“您早上什么都没用,吃些东西吧。别把身体饿坏了。”
庚评却是突然笑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似是感叹似是喃喃的说:“这位先生确实有点本事啊……”
丰居没敢搭话,只是垂头站在一旁,等着庚评的吩咐。
“丰居,你去请先生过府一叙。一定要恭敬些。”
丰居没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上前道:“爷,先生今早差人送来的,还传了话。”
庚评打开信件,道:“什么话?”
“先生说,最近就先不见了,怕有心之人怀疑。”
庚评一目十行的看完信,大概明白了那位的意思。
之前重修律法一事确实扩散太快,朝中那些老狐狸现在没时间查,不代表他们没发现异常,还是谨慎些好。
他将信收好,好像刚刚急切的不是他一样,淡淡道:“用饭吧。”
就在众人都以为只要等着皇帝点人重修律法就行了的时候,不知民间从何处得知,当今圣上真的准备完善和离法度。
那些最开始只当作谈资的百姓一下子不淡定了。很快就有抗议的声音传来。
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跑到衙门口去抗议,甚至还有一部分跑去将军府门口叫喊。
就在事情愈演愈烈时,将军府的大门打开了。
人群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就是更加大声的斥责:
“你们达官显贵妻妾成群,我们平头百姓,好不容易才能娶一个婆娘,结果你现在轻飘飘一句可以和离,就让我婆娘打水漂?凭什么!”
“就是!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哪怕是死,也是我家的!凭什么她说和离,就让她和离!”
“呸!狗官!”
“对!狗官!”
赵家看着聚集在将军府门口的人群,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男子,或者上了年纪的老妪。那些老妪身边基本都有个搀扶着他们的年轻男子。
只有边角处小心窝着几名较为年轻的女子。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但能知道,她们并未开口,只是就那样看着。
穿戴整齐的赵晋鹏率先迈出府邸,看着激动的人群,只是淡定说了句:“若你们对自家婆娘好,她们为何会提出和离?”
“怎么才算好?买个供台高高供起来吗?谁家过日子没点磕碰吵闹?”
“是啊!日常吵闹两句,就和离,那些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就是为了你女儿的事!你们这就是徇私!”
“就是!你想你女儿和离,所以拖我们这些老百姓下水!”
“你们都是当官的,想做点什么动动嘴的事,哪里管我们老百姓死活?狗官!”
不知是谁先扔了东西,然后所有人都开始扔烂菜叶,甚至还有石头。
“呸!还说是什么保家卫国的将军!不过是徇私的狗官!说不定没有他,岭西也不会乱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