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许明卿家离学校并不远,但她仍然能骑自行车上学。但这车载的主要是后座上码成一摞的刀削面。
尽管塑料盒子盖得严严实实,盒盖上布满水汽,依然有藏不住的香味飘到她的鼻尖。
虽然她已经吃过了,但还是无声地吞咽了几次口水。
毕竟家里遭逢巨变,才不得不搬来这个小镇,妈妈许茉每天起早贪黑揉面、削面、煮面,她也不好意思吃太多肉。
莲镇名字带水,气候却是不折不扣的干冷,尤其是清晨,寒风冷刃生生地往人的脸上刮,天也亮得晚。
莲镇一中高中部的教学成果平平无奇,学生的日程倒是排得满满当当,早上六点就要起来晨读,又想在被窝里贪懒多睡会儿,来不及去早餐店,许明卿的小生意这才开张了。
把自行车后座上的一提刀削面送给一一送给客人,许明卿一丝不苟地在笔记本上给名字一个个打勾。
等送完面,她再骑个车到自己上学的初中部,刚好开始早课。
初一的课业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她开始翻看从图书馆借的一本高中数学教材。
还不到八点,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冲了进来,他体型太大,近到身前来,感觉灯光都暗了几分:“许明卿,来得这么早?作业借我抄抄?”
许明卿瞟他一眼,没搭理他。
此人真名实在文绉绉,跟本人气质全然不搭,江湖人称二狗。二狗浑身上下只有打架排得上名号,算得上初中部第二。学习方面则是能够保护其余的所有同学免于倒数第一的厄运。
明明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偏偏父母又管得严,不能跟那位打架第一的同学一样潇洒自在,还得乖乖早起来抄作业。
“哎,不是吧,连抄个作业都这么舍不得?又不是吃你一块肉!”
许明卿从抽屉里抽出几本作业,信手递给他。
二狗眉开眼笑:“今天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他一翻开习题册,顿时傻眼了。昨天的作业赫然写着老师批改的“优”,今天要交的作业却是一片空白。
看着二狗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样子,许明卿笑得锤桌:“二狗,昨天的作业我是用一种神奇的墨水写的,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
二狗讪讪道:“那、那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聪明的人?”
许明卿理直气壮:“很简单啊,吃啥补啥,你每天早中晚各吃一个猪脑花,长此以往,不就聪明了吗?”
二狗半信半疑:“真的吗?”
许明卿笑得肚子痛,几乎不能抬头回话。
二狗终于意识到,他是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女生戏耍了。
他手上用力,下意识想要给出一拳,但是想到等会儿可能回来的某个人,又生生把这口气吞了回去。
他也放不出什么狠话,只能气鼓鼓地回到了座位上,认命地开始翻书做作业。
一转眼时间快到八点,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只有一个座位仍然空空荡荡,大家早已经习以为常,也无人过问。
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总是从靠窗的位置一本一本收,而许明卿刚好坐在教室中间,她有足够的时间把心里的答案写上去。
想抄她的作业?没门!
班主任宋老师捧着一堆卷子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
“不要以为初一离中考还早,就松懈下来了。这一年是你们初中三年里非常关键的一年。期末考试更是重中之重······”
“这次考试考得非常糟糕!这么简单的题,居然只有一个满分!甚至还有两个不及格!”
许明卿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高中数学教材。
“人家许明卿从外地转学过来,小学教材都用的不一样,这么快就适应了,还能考满分,你们呢?”
许明卿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茫抬头,只看到老师投来的赞许的眼神。
“苟文君!陆繁!给我到教室后排去罚站一节课!”
二狗瘪了瘪嘴,乖乖站到了教室的角落里。当然他并不是怕老师,而是怕父母的男女混合双打和失去零花钱。
“陆繁呢?人呢?”
宋老师愤怒的视线在教室里来回扫射。
许明卿举手:“老师,陆繁他今天发烧了,早上来不了。”
宋老师道:“他到底怎么回事?今天发烧,上周吃坏肚子了,上上周长水痘,上学是来不了,打架怎么一点没耽误?”
许明卿的眼神真诚万分:“那老师要不要跟我到他家里看看?他今天早上额头上还敷着冰袋呢。”
宋老师今天一上午排满了课,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差生旷课,只能摆摆手:“好了知道了,下不为例,必须得有医生的假条才能请假!”
两节课下来,许明卿的小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一页要问的问题。诸如极坐标系和直角坐标系的相互转化、求导的简便方法等,准备等到课间的时候一一向宋老师请教。
莲镇一中虽然已经在当地数得上名号,但毕竟是个偏僻小镇,生源有限,坐惯了冷板凳的宋老师骤然遇到如此热情的学生,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上午转瞬即逝。
莲镇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是在食堂吃饭,许明卿刚刚打好饭,尽管她已经尽量打扮朴素了,但无奈实在是长得扎眼,迎面遇到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冲她吹口哨。
“小学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许明卿淡淡回复:“不好意思,我打了两份饭。”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忌惮。
“你跟陆繁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要告诉你的义务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隐隐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不知羞耻地倒贴那个初一的小刺头,装什么傲呢?”
许明卿只是加快了脚步。
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跷着二郎腿在等她了。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但没人敢上去搭话。
陆繁凶名在外,听说他一拳便能打断人鼻梁,进过很多次少管所,又因为年纪小总是被轻轻放过,连警察看到他都头疼。又从来不来上课,多了几分神秘的恐怖气息。
陆繁的手上又多缠了几圈绷带,还在往外渗血。
虽然旁人对他们俩的关系多有揣测,但许明卿知道,他们俩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你下午还来上课吗?”许明卿问。
“不来。”陆繁低头狼吞虎咽。
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问:“有人欺负你了?”
许明卿欲言又止:“没有,我只是问问你来不来。”
一中的食堂是在学期初缴清一学期的费用,学期中不用单独缴费,所以陆繁不管有什么安排,都会风雨无阻地来食堂吃饭。
陆繁吃完饭,又潇潇洒洒地走了,好像被现实的引力困住的只有许明卿一人。
放学之前,作业发了下来,但属于许明卿的那本扉页上用红笔划了很多道痕迹,她的名字也被涂得面目全非。
这狗爬一样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二狗。
她只是平静地撕下了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