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一啄 第1章 眼泪

许明卿醒了，但她没敢睁眼。

这儿······是哪儿？

身下床单的质感跟她精挑细选的凉席绝不相同，空气中还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还能听到男人的哭声。

虽然可以算得上是几乎没有动静，但就从这个抽泣的频率来说，绝对是在哭。一阵一阵的抑制不住的气声，这种不想被任何人发现的哭法，她可太熟悉了。

许明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已经这么惨了，还来不及哭，是谁还非得在她的面前哭？

人人都有伤心之时，她又何必去戳人伤心之处。

许明卿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将周围环境扫视了一圈。

茫茫夜色中的一片茫茫白色。

哦对，她想起来了，她现在应该是在医院。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本来是想要离婚来着，怎么突然眼前一黑进了医院？

等等，在哭的这个人，不会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陆繁吧？

但是，他为什么要哭？

难道是害怕她突然猝死，他被指认为杀人犯？

难道是怀疑她身上背了巨额债务，需要他来偿还？

许明卿认识陆繁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哭。

许明卿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CPU都快烧了。堂堂云州大学机器人学博士后许小姐，将人生都奉献给了科学研究，这等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场景尚且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外。

敌在明，我在暗，许明卿装作仍然熟睡的样子看着夜色笼罩之中的陆繁。

嗯，还是很帅的，虽然他们马上就要离掉这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婚，估计以后也不怎么会见面了，不如趁此机会多看两眼。

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陆繁本来就长得很合她的胃口，此时暗暗啜泣，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许明卿之前觉得假结婚就是两个人迫于客观因素委曲求全，各取所需，现在却有点念起陆繁的好来。

他做的饭这么好吃，以后估计是无缘享受了。

许明卿打算再神游一会儿，糟心的实验室纠纷就留到明天再思考吧。

可谁知，陆繁却忽然握住她的手道：“明卿，如果没有你的话······”

他的话卡了半截在喉咙里，因为许明卿已经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两人面面相觑。

陆繁面不改色地把后半句补了上来：“我一个月的房租就要变成六千了。”

许明卿心里一紧：“我是怎么了？癌症？心脏病？白血病？”

陆繁失笑：“医生说你长期低血糖，所以才会晕倒。”

许明卿心里不知怎的，居然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来。

不是绝症，生活中的一团乱麻，还是不得不继续面对啊。

陆繁斟酌着措辞：“离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许明卿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

是哦，她一时离婚了倒是轻松简单一了百了，生活上的问题可怎么解决？

身为一个才华未到八斗、两袖只有清风的科研人员，整租是不可能整租的，只能找人合租。她的上一个室友经常带人回家运动声直到天亮都不停，上上个室友总是等到水槽里的碗开始长毛才开始处理，上上上个室友······

相较而言，仪容整洁、作息规律甚至能做得一手好菜的陆繁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室友！

而且，云州虽然是国际大都市，但毕竟鱼龙混杂，许明卿也时常听说独居女生被人尾随遭受暴力事件的传闻。

她认识陆繁也快十五年，他也从不越界。

“要不要，继续维持现状？”陆繁提议道。

这么一看，跟陆繁继续合租才是经济适用之选。对她本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许明卿还在迟疑。

前段时间她妈妈许茉病重，陆繁已经出了不少力，她实在是不想欠人情，她还不起那么多。

陆繁仿佛是能读透她的心声：“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再被他们催婚，你就当帮我这个忙。”

许明卿找不出来什么拒绝的理由。

“如果你或者我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离婚，好吗？”

她应该遇不到真正喜欢的人了吧。许明卿想。

他应该遇不到更喜欢的人了吧。陆繁想。

陆繁抽走了床头那份离婚协议书，久违地露出了一点顽劣的笑：“那我就帮你代为保管了。”

许明卿干净利落地拔了针头，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现在几点？还来得及回家睡一觉吗？”

陆繁：“不到三点，还来得及。我开车到楼下等你。”

陆繁没想着留她，也知道留她休息也留不住，这是他们俩独有的默契。

也许她明天有很多重要会议，也许她明天想休息休息，陆繁也没有问。

他生怕多问一分，就踏入了许明卿的私人界限，然后被逐出门外。

许明卿坐进车里才后知后觉，要是没了陆繁的云京牌照Q\Q车，那她岂不是得每天在地铁里挤成沙丁鱼罐头？

嗯，《论不跟陆繁离婚的优越性》又多了可歌可泣的一章。

许明卿的脑子闲不住，便开始做思维体操，开始设想没有陆繁的生活。

他明明不爱吃辣，却为了贴合她的喜好，做得一手重口味的菜。

Q\Q车里放的是她喜欢的烂大街某音流行曲，暴露了某位数学物理常常满分的博士后没什么音乐造诣的事实。

而许明卿知道，陆繁自己的音乐软件里几乎都是古典纯音乐，对他来说，这样的歌应该算是噪音吧。

许明卿恍然惊觉，他们才住在一起三个月，她就已经如此依赖陆繁了。就好像······只是把多年前的习惯又养回来了一样。

“最近实验室怎么样？”陆繁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话题。

许明卿叹了一口气：“还是那个关系户的问题解决不了。没有足够的资金，就没法安排实验。”

她被实验室的勾心斗角搞得焦头烂额，每天早出晚归，许明卿只想从这一团混沌中抽身，快刀斩乱麻赶紧离婚，已经很久没跟陆繁说上几句话了。

“你呢，工作还顺利吗？”许明卿问。

“嗯，一切都正常。上次看剧本的时候，还有两个流量小花撕番，让编剧给自己加戏，这编剧左右不是人，憋了一肚子气，本想用小号吐槽一下，结果忘记切换账号，直接用自己实名大号发出来了，两边粉丝又开始腥风血雨了······”

许明卿乐不可支。

“还有什么别的圈内瓜让我吃一吃？”

陆繁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还有吃瓜的心情，看来是已经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了。

到头来许明卿还是没搞懂陆繁为什么哭。

但看到陆繁温文尔雅外表下露出的一点强势，她倒是有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从前，她不是这样，陆繁也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