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冽的天,混黄的地,君上可见,小子旷心耶……”
那粗哑的嗓音哼着辞白的戏词,听不出半点韵调,却在大雪间久未散去。
弈水伶恍然从梦里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半晌,抬手按上泛着疼的额间。
这已经是他死后穿越到现代的第七天,像是七日还魂,这一整夜下来,总做着些前世纷纷攘攘的杂梦。
一时仿若犹孤身立于雪中火海,一时又似乎歌声暖语身在亲人前。
他本是古汉朝越楼的一名戏子,遭人迫害一朝口舌尽废,本以为一生就此了了而过,却没想到死后竟然重生在了千百年之后的一名年轻学子身上。
初来乍到这个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就连窗外一阵风都能把他吓得战战兢兢,医生还以为是他久病初愈身体应激,让他多在医院里躺了几天。
一直到两天前,一个年轻男人造访医院看了他,才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领他住到这里。
然后帮他拿来一些生活用品,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学校已经请好了假”就一走了之。
弈水伶复盘了一晚上,才总结出这个男人应该是原主外祖父派来的,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他应该认识他。
说起原主的家庭,弈水伶这个上辈子父母双亡被越楼收养的孤儿都感觉一言难尽。
原主母亲弈杉和是艺术世家出身,父亲徐子游入赘,本来两人恩爱有加,但是弈杉和在生产原主时大出血身体亏空,名下经营的工作室就由徐子游开始代为经理。狗血的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一个女人领着个比原主还大上了半岁的儿子找上门来,让徐子游负责,不然就拿钱了事。
弈杉和本来就是温温婉婉的性子,一开始还真想好好解决补贴那母子俩,但徐子游一直逃避来拖拉,还是原主外祖父弈老爷子出手,强硬地让弈杉和离了婚抢去了原主的抚养权。
本来事情这么结束也还好,弈杉和虽然温柔但是有实力有手段,离了婚重新创业也做得风生水起,对原主的教育也很上心。
但是事故发生得很快,弈杉和在一次合作途中车祸当场身亡,彼时弈老爷子又身在国外忙着一场展览,回国时年仅四岁的原主就已经被徐子游领过去抚养着。
弈老爷子一开始也想把原主带到自己膝下,但是徐子游一来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二来明里暗里挑拨着原主跟老爷子的关系,把弈杉和的死想方设法推到老爷子身上,让原主自己不愿意跟他往来。
说到底,徐子游就是想借此霸占弈杉和留给原主的遗产,他的计划也十分成功,原主几次三番用弈杉和的死把弈老爷子气得攻心,老爷子一动怒干脆真的不再去管原主。
但是徐子游一达成目的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任由原主被苛待被欺负,原主年龄稍微大点后就自己开始想办法赚钱养自己,一直到上高中这种情况才被弈老爷子发现,大骂了徐子游一顿后开始接济原主。
不过原主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不敢跟老爷子亲近,多给的钱也不收,高中毕业后更是死犟着脾气学费也自己挣,气得弈老爷子一边不想管一边又心疼地偷偷帮忙,忙忙活活还是顺利上到了现在大三。
除去那个门术不正的渣爹,原主的爷爷倒是真心爱着原主。
弈水伶“啪嗒”一下重新躺进被窝里,他如今一遭占了人老爷子疼爱的外孙身体,更是连原身的死都无法让老爷子得知,心里不觉得亏欠才是假。
但他总不能跑到人老爷子跟前去说自己不是原主,还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最为安全。
侧躺着,透过窗户看见城市远处漆黑的天,浮华的灯光下都见不得几颗星子。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无亲无友无所适从,可这里也是这样的美好,没有印着他名字的一纸身契,更没有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官员。
他身无疾缺,哑嗓不再。
上天给予他新生的一次机会,多么可贵。
代替原主活下去,又何尝不可?
“我罪有三,一惧高人口含血,二恨风尘目无隙……”
“三问己心难相许,苦不言……”
婉转哀伤的腔调静静流淌在屋间,床上的人阖眼而泣。
泪别前生惶惶事,泪别前身庸庸年。
——
一宿而过,次日天明。
弈水伶昨夜既然做好了决定,今天就立马行动起来。
他要在返校前理清原身现在学习的方向,以及课外的各种打工活动,争取融入原身原本的生活,然后再开始自己的打算。
说干就干,依着原身的记忆,弈水伶生疏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埋头研究。
从课程文件到文档笔记,他这一埋头就直接是一个上午,鼠标动得越来越熟练,视频软件浏览器也逐渐使用得顺手。
一直到中午,他看完标着“期中考试目标”的文件夹里最后的两个视频,长出一口气,关上了电脑。
好生奇妙,他在千年前的古汉朝以上台唱戏为生,为独特在途穆帮助下创作了的两本戏词,本以为在越楼出事后词本尽毁,没想到竟然一直流传到今日,还在为学习此戏的后辈所研究所传唱。
而他一朝魂占的他者,竟然就在千年后习唱着与他一词一句所作出的戏词。
甚至从越楼到途穆,以及他,在此戏的历史发展线中都有被记载提及。
【弈戏,又名汉步戏,起源于古汉朝前期,主要由当时名楼越楼传播发展,前期主要代表人物有途穆、弈水[ling]。其中,弈水[ling]对弈戏发展做出的贡献最为卓越,创作流传下来的《弈谱》为近现代古戏研究提供了充足的研究材料,也为近现代弈戏的传承提供了无法或缺的帮助。近代知名戏曲家以弈水[ling]之姓为汉步戏再命名,并沿用至今。】
看完百度百科的介绍,弈水伶本人都不禁疑惑地想问。
啊?这说的是他?
所谓的《弈谱》,难道是他以前与途穆一起无所事事胡乱记下的戏词灵感?
历史可真有意思。
哈哈。
弈水伶笑着躺倒在沙发上,像是突然发现他的过去也并非完全虚无,他与此身也有着奇异的联系,几日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一种漂浮感总算没了踪影,突然轻松起来的情绪,让他停不下来地喜悦。
尤其是对于他来说,原身既然就在学习弈戏,那么许多事情也就方便起来。
毕竟他上午不经意间看见的英语这门学科,若非原主记忆尚在,让他自学还不如让途穆逼着他重练一次压腿唱词,苦痛无差。
下午,弈水伶本来想继续梳理原身的课程,准备一下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一通电话却打过来,打破了房内的沉静。
看着备注,弈水伶把来电人跟记忆里的一张脸匹配上,一时有些瘆然。
“喂,罗旺?”他试探着开口。
对方毛毛躁躁,嗓音粗大:“弈水伶,你人搁那呢?下个月的房租怎么还不给我,我可跟医院问了啊你早出院了,别拿你住院的幌子来骗我。”
一听这话,弈水伶就笃定自己记忆无差。
罗旺,原身所谓的朋友之一,常年酒吧专业户,在原主半年前着急租房的时候以帮忙的名义把自家老小区二十平不到的一室一厅租给他,以一个月六千块的价格。
弈水伶用他半个千年前的脑袋想都知道这价格绝对不对,原主却一口答应下来,把那个小破间供着一样也不常住,每个月还乖乖给罗旺上供六千块。
六千块什么意义,原主在大学的学费一年也才一万一。
弈水伶去翻了翻原主的转账记录,发现上一条六千在半个多月前才转出去吗,而现在还在月末。
他揣摩着,跟电话对面开口:“正想和你说呢,我出院找了新住处,离学校更近,你那儿的房子这个月过了我就不住了。”
“啥,你不住了?”罗旺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你哪能说不住就不住了的,我当时可是专门给你留了一整年的预住期,你想提前搬出去那不是还得给我违约金!”
违约金?
呵,说得像是那房子没了他还有人愿意这个价住一样。
弈水伶冷笑一声,悠悠开口:“罗旺呀,我们租房签了合同吗,你当时不是自己说的我想住多久住多久,现在我不想住了,哪里来的违约金?”
罗旺没想到今天弈水伶这么牙尖嘴利,往常他找他要钱就算实在拿不出弈水伶都会想方设法凑给他,哪次跟他争辩更别说要直接不住了。
“老子说有就有!”
他才管不得怎么今天弈水伶突然不听话,他还急着用这钱呢,就算六千块不给他,违约金也得给他。要八千块,不对一万!弈水伶这个钱袋子,肯定要多少能掏多少!
“那你找别人说去吧,我反正月底前就搬出去了。”
弈水伶把手机开了静音放到一边,撑着脸继续看着电脑上的视频。
罗旺对着屏幕吼了半天发现弈水伶根本没反应,气得踹了面前掉锈的铁门一脚,吐了口口水。
这贱东西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有胆起来,妈的,没他这钱晚上约的局子该怎么搞。
他在门口骂了会儿,突然抬起头盯上了这扇漆都掉了快一半的绣铁门。
摸着手机拨了个电话:“妈,月桥小区这里的房子你是不是还有把钥匙?”
不肯给钱是吧,老子不信他不往房里放值钱的东西。
文中有关弈戏,人物以及部分网友言论全部自编自造,如有引用会有标注,新人作者文笔节奏皆练习中,如有问题可指出慢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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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