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姑婆苍老的面颊,好多次欲言又止,疯狂给楼朝使眼色,但是楼朝就是看不懂。
还一脸懵懂单纯地问他:“你家不缺人吗?或者可以给其他家里介绍一下?你们的‘唐阿姨’们?”
这话一说出来,易锦阳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佣人的亲戚老乡都能给介绍安排,楼朝的亲人怎么能不给安排呢!
重点不是安排什么工作,而是先把老人家请到唐州去!
易锦阳心想楼朝肯定也是这个想法,他肯定不是真心的想要老太太去他家里当阿姨。
他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用“你真厉害”的眼神看向楼朝,同时附和道:“姑婆!这些都可以给你安排的,而且唐阿姨跟您隔壁省的,俗话说得好,云贵川不分家,沟通无障碍,能玩到一起的。”
姑婆看了他一眼,明显是来了点兴趣,但兴致不高,但是楼朝已经剥夺了她选择去或者不去的权利,她唯一能够做的选择是要带哪些东西,哪些不带。
她挑了些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压箱底的好衣服,几床被套,一双替换的鞋,其他零碎的小玩意儿就很难再找得出能见光的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多年没给自己添过新物品了,眼神所及之处都是些旧东西,大部分都是十几年几十年的寿命,另一部分则是捡来的别人不要的东西。
如果让她一直呆在这一亩三分地,她可能从来不会觉得这些东西碍眼,还会沉浸在自己勤俭节约会生活的想象中,可等到她要走出这里,需要让她挑出一些可以带出门的行李,她才发现自己珍视的这些旧物就像一堆垃圾。
最终,她的行李只是装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春节做的腊肉从年头吃到年尾,也所剩无几,带上更怕坏在路上,最终还是便宜了程楚。
“就这些吧,反正去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
“是的,会回来的。”
楼朝附和她,语调极其敷衍。
会回来的,但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回来。
易锦阳给车约了托运,同时给他们三人订了机票,订票的时候,他跟程楚蹲在院子边儿,他问程楚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回去玩儿几天。
“今年这个国庆节你在我这里赚得盆满钵满,能休一段时间吧?”
易锦阳难得见到楼朝的朋友,虽然他总吃味,但他也很清楚,有程楚在,楼朝的心情会轻松愉快些,所以他真诚地邀请程楚与他们同行。
程楚还在玩他的游戏,本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方高地水晶,听完易锦阳的话,他的脑子就跟抽筋似的想起了那天楼朝说过的那句话。
“……然后我发现了天地辽阔,是我把自己困在了牢里。”
他那时就像此时此刻一样,专心致志地攻克游戏,所以不知道楼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眼神,可却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这句话。
对方高地碎掉,紧接着水晶爆炸,胜利的字样弹出来,他却没有半点开心和喜悦的情绪,他退出来翻自己的战绩,昨晚又干了个通宵,输赢一半一半,浪费时间,浪费电费。
那么,他又把自己困在了哪里?
程楚又开了下一局,同时回应易锦阳:“你们回吧,我得看店。”
“行吧。”易锦阳也没有再劝他,最终只订了三个人的票。
离开的前一晚姑婆在屋檐下坐了许久,仿佛是故土知道她要离开,这一晚的月亮格外的亮、格外的圆,楼朝陪在她身边,悄无声息地陪伴着。
第二天一大早,易锦阳先是跟连夜赶来的负责人交接项目问题,完事后由程楚送他们去机场。
车抵达航站楼,楼朝搀扶着姑婆下车,正在同程楚道别,便有两个机场工作人员推着轮椅过来迎接他们。
楼朝放心地把姑婆交给他们,站在车尾同程楚说了几句话。
“麻烦了。”
“不麻烦。”程楚扬了扬手机,“少爷绝对是我见过最大方的少爷,这一趟我赚的钱都够我再开一家分店的。”
楼朝说:“你开吧,最好是能撑到下一个国庆再坑他一回。”
程楚瞥了瞥嘴,“凭什么认定我一定会亏钱?”
楼朝无力地叹息了一声,“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能赚钱的主儿。”
前少爷程楚快给他气死了,虽说已经没了少爷的身价,但少爷的脾气还在。
“下次回来可别再走漏风声,小心我在村口拿麻袋堵你。”他说着,往车前走,人随即坐上了驾驶座。
这里只是个临时停车点,私家车不能久停,此时后面已有车在鸣笛催促,楼朝便咽下了想说的话,冲他挥了挥手。
“再见,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程楚驾车离开,白色的大众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朝的视野中。
他扭头跟上姑婆和易锦阳的身影,工作人员直接带他们登机,上飞机后,楼朝担心姑婆人生头一回坐飞机会恐惧,重点跟她讲了许多乘机安全小知识。
外婆始终沉默着,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她只是看着窗外,一个又一个的大家伙落地,又一个一个的大家伙起飞。
这些大只的白色的铁皮鸟就是传说中的飞机,老家附近有个航天学校,她偶尔能听见飞机从头顶飞过,只能听见轰鸣声,抬头看时像是小鸟,近距离才发现这家伙这么大……
不理解这么大,这么重的庞然大物是怎么飞起来的。
她此生唯一一次离开家乡去的是一个沿海城市,那个城市距离唐州不远,她记得回来时楼一国带她坐的火车,三天两夜还是两天三夜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趟旅途中,楼一国在站台上给她买了一碗泡面,非常美味,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那时他说什么来着,年久生锈的脑子转不动啦,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楼一国说了什么。
“上车饺子下车面,老妹,欢迎回家。”
那她现在没有坐车,而是坐大鸟离开的家乡,应该吃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空姐为她准备了非常丰富的头等舱飞机餐,长相甜美的空乘知道老人家听力不好,蹲下身来,凑到她耳边说:“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随时叫我。”
而姑婆却偏头看着她的短裙和衬衣,苍老黝黑的手抓着膝盖上的毛毯,不中用的腿被冷风吹得发疼,她心情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娃娃,你冷不拉,穿这么点儿。”
楼朝亲眼看着空乘脸上甜美亲切的笑容僵住,然后迅速地蓄满一眶眼泪,仍旧是甜美又亲切地笑着,用同样的方言回应她:“没得事哦奶奶,我不冷的,您有啥子需求直接告诉我哦。”
她起身离开时,悄无声息地扶去眼角的水珠,又是一个坚强的打工人。
楼朝收回视线坐好,他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突然在此时此刻明白了平凡的意义,而姑婆还在碎碎念,这上面的女娃娃太辛苦了,穿那么细的高跟鞋,短裙、短袖,也不知道冷不冷……
易锦阳则有点委屈,这飞机太小,头等舱的座位只有两个并排,他在后面的位置,连楼朝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好在旅途只有短短的两个半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起飞时的颠簸楼朝担心姑婆有些受不了,一直朝她这边看,但是姑婆表现非常好,没头晕、没想吐,等飞机稳定后,暖心空姐回来帮她拉开了遮光板。
“奶奶,看看外面的云,是不是头一回在天上看白云?”
姑婆诚实地回应她:“是啊,真好看。”
洁白的云层像棉花一样,一朵一朵地并排着,纯洁又柔软。
她天真地问:“可以开窗摸一摸吗?”
空姐脸上没有任何嘲笑,只是耐心地跟她解释不可以,飞机上是不可以开窗户的。
叽里呱啦的专业词汇一大堆,姑婆听得脑袋发晕,求她别再说了,“娃娃,我晓得咯,不安全,不吉利,这话我不得说了,你也不要再说了嘛。”
楼朝在隔壁忍笑,忍得肩膀都在颤抖。
易锦阳在后面只能听声音看不到人,很急,非常着急。
空姐跟姑婆科普了快十分钟的乘机安全知识,急得姑婆想立刻给她送走,“娃娃,莫念咯,你回切喝口水嘛。”
“奶奶我晓得喝水,你有啥子想喝的没,可乐、橙汁、咖啡,免费的哦。”
姑婆刚想拒绝,一听免费这两个字就招架不住。她曾经去程楚的店里送过菜,知道他那破店里有个叫咖啡的玩意儿挺贵的,于是要了后面的。
空姐给她弄了一杯现磨咖啡,老太太试着尝了一口,五官皱成了一团,是实实在在的一团,鼻子嘴巴眼睛都快黏糊在一起了。
“这啥子哦!”
楼朝走到她旁边来蹲下,这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得肩膀乱颤。
空姐蹲在另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可能是聊得太得意忘形,她是真以为老太太会喝的,这会儿看见家属也过来了,她还有些担忧和害怕,焦急地问道:“需要我给您拿点儿牛奶?”
姑婆摇头,“腥了吧唧的那玩意儿,喝不惯。”
楼朝说:“有豆奶吗?”
“有的,我马上替你去拿。”
“麻烦了。”
楼朝拉着姑婆的手,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笑得很大声,易锦阳也从后面过来,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姑婆,看向楼朝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他咋觉得这人蔫儿坏呢。
可他只敢在心里说,不敢吭声。
姑婆烦躁地砸吧嘴,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比中药还苦的玩意儿,为什么能在程楚店里卖出那样高的价格,一杯够她送好几天的菜,她眼泪水都要出来了,眯缝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楼朝,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结果看见楼朝笑得跟朵儿花儿似的。
见面相处几天,她从未在楼朝脸上看见这么真实又热烈的表情,她气得拿手去打他,手掌落在他手背上时却又不肯用力,只是虚虚抓着。
她总是很排斥这个动作,嫌弃自个儿脏,怕脏了孩子的手,但这会儿大概是愤怒的情绪刺激了她,两只截然不同的手就这么交叠握着。
楼朝说:“多尝试一些新鲜玩意儿没什么不好。”
姑婆觉得他说得没错,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易锦阳则盯着他的眼睛,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那你也是啊,多走出来看一看嘛。”
他人生难得含蓄一回,好在楼朝懂他的意思。
“以后会的。”
汇报一下这一周什么情况
我的父亲大人脑出血住院了,下周转院,后续慢慢做理疗康复训练。
谈婚论嫁的对象分手了,正好不用再恐婚了。
没事的,小委屈我能忍的,只要好好打工努力赚钱,老板早晚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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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