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到李长风的卧房是为了找书,我还以为是守株待兔,故意等忻与还呢。”
岑乐嘴角噙笑,瞄了眼窗外,轻轻摇首,示意玉公子莫要多言。
隔墙有耳,秦思狂明白他的意思。
岑乐描述自己看到的曲谱时,秦思狂始终埋头不语。事关温询询,他自然考虑得多些,免得入了人家的圈套。
“公子你觉得书是不是四公子做的局?”
秦思狂笑笑,反问道:“怎么可能不是呢?”
“那他为何要留下自己的印章,生怕别人看不出其中有诈。”
“也许……”秦思狂缓缓道,“他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意外。”
“愿闻其详。”
“依先生之见,此书是新书旧书?”
“新书,虽然故意做旧,但是……”
岑乐一怔,他想到一个人——五梅斋罗弦。
温询询与罗弦六月同在绩溪,想来应是那时制的书。
他细想又觉得不对劲,罗弦不会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秦思狂道:“我在上阳别院见过温询询的外甥,大概六七岁,皮得很。孩童无知,兴许玩闹时不小心在扉页上盖了印。”
书成于六月,七月就辗转到了李长风手里,可见温询询十分着急做这个局。他来不及检查乐谱,所以没有发现印章。
岑乐道:“李长风手不释卷,一定看到了印章,忻与还自然知道此事牵扯温家,所以让他不要声张,免得惹火烧身。”
“可惜啊,李长风爱书心切,没听他的话。”
“如果不是你让翎儿白日缠着忻与还,今日我们未必钻得了空子。”
秦思狂瞪了岑乐一眼,这人此时倒不担心窗外是否有人了。
“真听不出先生是夸我还是损我。”
“都说了‘我们’,在下没想把自己摘出去。只是你肯定忻与还想置身事外,而不是与四公子沆瀣一气?”
眼下曲谱的确对他们无害,但温询询不会无端做局,一定有所图谋。
“当然。蛟云寨与集贤楼不是同盟,忻与还却是我的朋友。”
“公子是自信不疑啊!”
秦思狂傲然道:“秦某行走江湖,仰仗的就是朋友多。何况,比起温询询,难道不是我更值得结交?”
岑乐不由得后仰半分,竟不知如何作答。
玉公子被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气笑了,正欲拍案而起,岑乐赶紧道:“书上的字似曾相识。”
秦思狂果然沉住气,岑先生说似曾相识就是连他都辨认不出的意思。
“无妨,等汉阳的事情了结,找罗弦本人问问便是。”
话一出口,他觉得甚为耳熟,岑乐显然也愣住了。不久之前,在看到钱粟的扇面后,他讲了类似话。两件事会是巧合吗?
想到扇面,秦思狂从腰间抽出那把被忻与还划破的折扇。
“劳烦先生看看可否修补。”
扇子不是白曲题字的泥金扇,不是九爷所赠的贝母扇,只是一把没有题字绘画的混金面折扇——名贵,但寻常,是秦思狂惯常带在身上的。
岑乐皱皱眉,扇面破了道四寸长的口子,扇子本就旧了,淋了雨,想要恢复原样不易。
“上回那四幅画我问你要价多少?”
“二百两。”
“那这回……”
“不会要我四百两吧?”
“一两。”
“啊?”
“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扇子的由来。”
秦思狂笑道:“这有何难。”
“洗耳恭听。”
“妹妹送的,”秦思狂补充道,“苏州的张夫人。扇子是她十八岁亲手所制。”
岑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扇子,难掩惊讶。
“彤枫跟碧筳不同,拳脚差强人意,书读得好,女工更好,制扇、斫琴,甚至牙雕都会一点。”
岑乐笑道:“难怪……”
难怪会看上张溪横,原来志同道合。他话没说完,因为知道秦思狂向来看不上张溪横。
“可以的话,最好在明天日落之前修复。”
“为何如此着急?”
秦思狂道:“一把纸扇而已,想当初温询询替我修贝母扇也没用几日。”
“不用激我,不吃你这套。”
“我好歹刚用它救了你的性命。再说先生难道忘了,你我于明泽书院初相识,我正是手持此扇,”他重重一叹,“秦某是重情义之人,先生却不是啊!”
岑乐已然体会到温询询痛恨秦思狂的心境,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
“我上哪里找东西给你修啊?”
他这么说,算是答应了。
秦思狂霎时眉开眼笑,道:“这有何难,天一亮我去找李长风。他若不给,我就去忻羡逸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你已经查到忻羡逸的下落?”
“这事啊……”秦思狂幽幽道,“我早知道了。”
翎儿为玉公子取衣服回来时,屋里的灯已然熄灭。她候了半个时辰,自觉愚蠢,将衣服放在门口就回凤来客栈去了。
第二次清晨,她到李府外看看情况,一眼瞧见神清气爽的秦思狂。
玉公子瞧见翎儿便笑了,原来一早在等她,要她同去一个地方。
翎儿奇怪怎么不见岑先生,公子答复说替他修扇呢。
闲话间走了一里地,翎儿忽然停住脚步。
秦思狂转头问她:“怎么了?”
翎儿仰望头顶硕大的“脂香阁”招牌,陷入沉默。
作为天下最有名的脂粉铺子,脂香阁店面足有三开间,十分气派。青瓦白墙,门上挂着珠帘,显得古朴典雅。
翎儿心里盘算——温询询是否到了武昌,会不会就在里头,公子是不是又要找他的麻烦。
小丫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秦思狂也不催促,耐心等待。
“公子能否透个口风今儿前来作甚,奴婢好有个准备。”
“以寡敌众不是明智之举,我哪敢在人家门前造次。”
“类似的事您做得可不少。”
秦思狂苦笑:“我也想仗势欺人,奈何拿不出那样的排场。”
“是公子本事大,深得韩九爷信任,交给您的都是难办的事儿。”
“哟,翎儿姑娘近来常夸人,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拌嘴,脂香阁的小二见他俩站了有一会儿便出来迎接。
“二位客官里面请,公子给小姐买脂粉还是首饰?”
秦思狂抬腿迈步,漫不经心说道:“香粉。”
翎儿紧随其后进了门,脂香阁里琳琅满目,铺子里除了口脂、香粉,还卖簪花、步摇之类的首饰。时辰还早,客人不算太多,几个女子正聚在一起闲聊。小姐们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脂粉铺是少数她们交际消遣的地方。
秦思狂让翎儿随便挑,自个儿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四下打量。
既然他说了要香粉,翎儿自然得挑香粉。她选了一款茉莉花香粉,问公子好不好闻。
秦思狂品了品,皱着眉道了句:“平常。”
小二见状,拿出盒香粉送到二人面前。
“客官要是觉得茉莉花香气太过淡雅,不如试试玫瑰香粉,味甘浓烈。”
刚一打开盒子,秦思狂就直摇头:“甜腻。”
要香且不能太香,小二琢磨之下有了主意。
“公子看这桂花香粉喜不喜欢。”
秦思狂闻了一下便笑逐颜开。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好香!”
他对翎儿道:“丫头喜欢不?你是柳州人氏,与这桂花香粉最为契合。”
至此,翎儿终于猜到秦思狂此行目的。
她当然不是广西人,公子这么说是在试探小二,想知道覃夕可曾到过脂香阁。秦思做事从不与她打招呼,不知是太过信任,还是考验人。
翎儿眨眨眼,故作天真状:“难道广西人都喜欢桂花香?”
秦思狂望着小二道:“小兄弟以为呢?”
小二连连点头:“客官讲得极是。本店这款香粉有个花名叫‘玉树悬秋’。这不秋天到了,最合适扑上桂花香粉。甭管闽南来的还是江南来的,无人不爱它清爽宜人的味道。”
“这么说近日小兄弟招呼过别的闽南来的客人。”
小二摇头:“小的倒是没有留意。要是喜欢,替您包起来?”
秦思狂颔首,此人嘴严,没法继续追问。逛了两刻,他又给翎儿选了对碧玉耳坠。翠色衬着少女粉嫩的面庞,煞是好看。
待出了铺子,翎儿忍不住道:“脂香阁的人果然见过世面,不容易糊弄。”
“温家是有几分能耐。”
昨夜下过大雨,今日放晴,万里无云。早市尚未结束,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秦思狂走了几步发觉翎儿没有跟上。
“怎么又不走了?”
“公子既然说已经有法子让忻家二少爷答应卖您一个面子,为何还要来脂香阁打听覃夕?”
秦思狂笑笑,忽然浓郁的葱香入鼻,原来不远处有个炸面窝的摊子。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膳。
他与翎儿一人一个面窝下肚,让摊主另外包了两个馒头,瞅眼天色:“走吧。”
“上哪儿?”
“给先生送去。”
此刻岑乐人在李府。一早扇画店的掌柜送来修补扇子的器物,他正在案前忙着,瞧见秦思狂和翎儿来了有些诧异。
“公子莫不是不信任在下,怕把扇子修毁了。”
秦思狂没开口,翎儿扑哧一声笑了,道:“先生冤枉公子了。他怕您饿,特意买了吃食来。”
其实岑乐已经看见她手里的纸包,刚才那句属实是玩笑话。
翎儿把馒头递到岑乐跟前:“先生一定饿了。”
“吃过了,李长风好客得很……”
岑乐停下手里的活,盯着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翎儿只当他是注意到自己的耳坠。先生素来正经,这般直勾勾的凝视让她脸上一红。
岑乐缓缓道:“你俩一早去了何处?”
“脂香阁,”翎儿老实道,“公子给奴婢买了对耳坠。”
“只有耳坠?”
翎儿一怔,道:“还有盒香粉。”
奇怪,岑乐又不是秦思狂,居然对姑娘家的香粉敏锐得很。
打进门就没说话的秦思狂终于道:“先生是不是觉得翎儿身上的香味很熟悉。”
“不错。”
“可记得在哪里闻到过?”
岑乐面露难色:“脂粉实非在下所长……”
秦思狂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陈家上色香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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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