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学名最终定为李端仪, 没有改姓。mengyuanshucheng
秋枕梦问他为什么,汪从悦揉了揉她的发髻,笑了声:
“咱们养他只是为了老来有靠, 孩子若孝顺,以后自会照顾咱们,若不孝顺,便是改了姓又能怎样?只怕还恨呢。我本无子孙缘法, 也不想着, 他父亲却是个能臣,我也听说过,儿子离散了着实可惜。”
秋枕梦“嗯”了声, 扯着他袖子道:“小哥哥, 你别难过。”
“没难过。”
李端仪五岁上请了先生。
秋枕梦对他学习抓得很紧, 但又不占他和小伙伴玩耍的时间。
是故李端仪学得不好不坏, 以先生的话说,就是和世家子弟拼不得, 以后只可以冲一冲二甲。
到他十四五上时,有媒人上门。
他虽是文臣亲生儿子, 父亲却只是败落世家的旁支, 亲近些的亲人还都去了。
如今又成了宦官养子,好些的人家都看不上他, 故而亲事定的低了些,选了个和他脾气相投的女子定亲, 次年成婚。
大婚当日, 李端仪在外头应酬宾客,喝得醉醺醺的,将要入洞房时, 忽然被汪从悦叫了去。
“爹。”他喜气洋洋地行礼。
汪从悦指了指桌案上一只小木匣,示意他拿去。
李端仪疑惑地打开匣子。
里头躺着一叠肠衣。
这东西他知道。
去年他和几个小官家儿子出去玩耍,去了青楼,小伙伴们就拿出了这个,神秘兮兮地对他笑:
“这东西套在身上用了,既爽快,又不会让烟花女子有孕,是好东西。”
李端仪家教严格,吓得出了一身汗。
当时他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不成想被对面象姑馆里应酬的爹看见,数日后回了家,拿着戒尺责问他。
要不是他解释及时,就要挨揍了。
连娘都是等他解释完了,才上前安慰的!
李端仪对肠衣生出了浓浓的恐惧。
他酒醒了,胆战心惊地问:“爹,您给儿子这个做什么?儿子发誓没出去鬼混!”
汪从悦狭长的眸子眯起,慢悠悠转着手上玉扳指,好一会儿才道:“我记得媳妇比你小一点,今年刚十五?”
“是。”李端仪疑惑道。
“还是太小了,”汪从悦淡淡地说,“拿着吧,今晚就用上。”
李端仪更疑惑了。
这东西用了,还怎么和他媳妇生孩子!
“爹,这东西不能用啊!”
汪从悦转扳指的手放下了,转而拎起旁边的戒尺,声音依旧平淡,听得李端仪缩了脖子:
“你见过的女人多,还是你爹见过的女人多?”
但是爹您是个宦官啊!
这个东西用了还怎么生孩子?!
您不懂的!
李端仪在心底嚎叫。
汪从悦瞥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戒尺便扬了起来:
“要不想孩子生来体弱,媳妇疾病缠身,就老实用着,过两三年考了科举以后再说别的!”
李端仪不想让孩子体弱媳妇生病,只能答应了,带着肠衣回了洞房。
两个丫鬟正在旁边伺候,其中一个帮忙撩着新娘子梁氏的盖头,等新娘吸溜一碗面条。
“这是……”他疑惑地问。
丫鬟连忙说:“少爷,夫人说了,新娘子一整天不进食水,眼下该饿了,故而遣人送来一碗面。”
无肉不欢的李端仪,看着面里满满的肉,忍不住也饿了。
他挑开新娘子的盖头。
媳妇生得挺清秀,算是个小美人,两腮鼓鼓地塞着面,大概没料到这一出,朝他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李端仪下意识将肠衣藏了起来,也坐在媳妇旁边。身下莲子之类的东西硌得慌,可他已经心如止水了。
还莲子呢。
他要是敢在科举前,和媳妇生出个孩子来,他爹的戒尺肯定打得很瓷实。
就算爹力气小,打得不疼,尚能忍受,他娘的拳头就不那么美妙了。
李端仪问丫鬟:“还有面吗?”
丫鬟道:“回少爷,有的。”
“我也要吃。”
丫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几个仆妇鱼贯而入,摆了一桌子面。
李端仪和自己媳妇坐在桌子旁,吃了半夜,这才喝了交杯酒,入洞房。
·
梁氏解了裙子,穿着新婚时必须穿的开裆裤,忐忑地躺在被褥里,里头便是李端仪,她心里没底得很。
她家只能算是豪强地主,虽然有钱,可没权,随便一个世家人看上她家的地,就能叫她全家变得赤贫。
内廷宦官不能参与朝政,说来就算位高权重,也高不过外廷大臣,左不过侍奉皇室那点子事儿。
可依傍着宦官,也比无依无靠来得有底气。
况且听说本朝太/祖严禁对食,见一个杀一个,曾经有许多宦官宫女死在上头,身负官职的并不少。
唯独自己公公安然无恙,居然换了皇帝也依旧得宠。
连皇帝自己的心腹进了内官监,都得老老实实听他的话。
“你嫁过去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得罪了汪公公,好好侍奉他养子。爹为了这门亲事,见过那人一面,寡言少语面无表情,不像个好相与的,这些日子又打听了一下,圣上心腹那种疯子,到了他手下都俯首帖耳,你若惹怒了他,咱们家可怎么办?”
爹的话响在耳畔。
梁氏因李端仪和自己一起吃面,渐渐降下去的紧张恐惧又冒了头。
洞房还是得洞的,梁氏取出了绣着春宫的鞋底。她轻声道:“夫君……”
“玉荣……”恰逢李端仪也开口唤她名字,取出了一个肠衣。
梁玉荣不认得这个肠衣是做什么用的。
李端仪只能解释:“爹给的,就是让人生不出孩子用的东西。”
这句话让梁玉荣的心落入谷底。
鱼水之欢时,她强忍着,还是流下眼泪,想起自己爹的话。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还没见过公公呢,怎么就把人得罪了?
第二天敬茶时,梁玉荣就更加忐忑了。
公公婆婆都显得比实际岁数年轻许多,坐在上头,她敬了茶喊了人,收到了非常丰厚的礼物。
梁玉荣就更加想不通了。
汪从悦见完了媳妇,便起身回宫,路过李端仪身边时,开口叮嘱:“别误了念书。”
“是,孩儿明白。”
“也别忘了陪媳妇。”
“是,孩儿懂。”
于是汪从悦放心地出门上车,回宫去了。
他说话语调没起伏,脸上也没表情,话却抱有善意,听得出并不厌恶她,也不知是真是假。
梁玉荣已经糊涂了,低头捏着衣角。
秋枕梦笑眯眯地赶儿子去学习,招呼梁玉荣上前陪伴。
她问道:“昨晚还好吗?吃饱了没?”
“多谢母亲照顾,昨晚我过得很好。”梁玉荣脑子里还转着那个肠衣的事情,有些没精打采。
“端仪欺负你没有?”
“他很好,没有欺负我。”
秋枕梦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有些劳累的样子,便叫梁玉荣回房休息去了。
床榻已然收拾干净,梁玉荣躺在上头,被子蒙头,止不住地掉泪。
“汪公公说过,是想让孙儿随他姓氏的,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得夫婿喜欢,尽快生下孩子,多生几个。”这是娘叮嘱她的话。
“妹妹,你一定要先给丈夫生个儿子,这样以后就算纳妾了,也没人能骑到你头上去。”这是高嫁的姐姐的嘱咐。
“别得罪了汪公公,害了全家啊。”这是爹的教诲。
她在枕边摸到了装着肠衣的匣子,鬼使神差般打开。
里头一叠肠衣,说不定能用上好几个月。先她出嫁的小姐妹们,有怀得快的,成亲第二个月就已经有孕了。
梁玉荣拿了针,想要将它们都捅一下。可针拿在手里时,她又犹豫了。
这些年,内廷宦官衙门着实出过风头,掀起很大的风浪,连她这种小百姓都听说过。
皇帝心腹宦官,出了名的不讲道理。
他当时任内官监少监,执掌火/药监造,和外廷大臣不知为什么争吵起来,当街砍了人。
那大臣侥幸捡了条命,次日就将少监给告了。
于是连内官监掌印太监汪从悦也遭受了弹劾,说他御下不严,合该处置。
这事闹到最后,居然只是将那少监降为奉御,挨了几十棍了事。可奉御似乎依旧属于内廷高官。
然后这人没多久升任监丞,不知怎地又和外廷臣子起了冲突,提刀追砍。
他半路撞见汪从悦,立刻收了刀,乖巧地低头听训,被汪从悦拽上马车回了宫,次日又降回奉御。
这些年这疯子闹出不少事来,连累得汪从悦遭遇过许多弹劾,可他愣是连句重话都没得过。
最后外廷大臣们和皇帝心腹宦官争执,也专门挑汪从悦在场的时候。
能看住这样的狠人,外表的和气顶什么用,心肠说不定是黑的。
她若是悄悄扎破了肠衣,日后怀了孩子,不定准得个什么结果呢!
梁玉荣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哆嗦起来,慢慢地放了针,一个人发呆。
她想了很久,都猜不透公公的用意,只能按照姐姐的经验来猜测。
大概是公公对她出身很不满,不想让她生下孙子孙女。
等她丈夫考取功名,有更高的选择后,说不定就会给她一纸休书,赶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