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杨自彻驾崩了, 谥曰孝高,享庙号太/祖。mengyuanshucheng
他最宠爱的儿子杨天璋奉遗诏登基为帝,第二年, 改年号为永平。
新帝虽为先帝的皇贵妃所生,却与他人所生的兄弟姐妹关系甚好。
贤妃幼子与他同龄,年方十五,封为瑞王, 本该带着生母前往封地生活。
杨天璋舍不得兄长, 以“兄长身有不便”为由,不管百官反对,硬是将他留在京中, 派内官监修了一座王府, 毗邻皇城。
瑞王携生母迁居王府时, 百官祝贺, 车马往来不绝,足足热闹了半个多月, 堪称京中一大盛事。
这当然没内廷什么事情。
内廷宦官说是官员,有品级在身, 吃着俸禄, 可细细论起,不过宫中奴仆而已, 自然没资格前往瑞王府祝贺。
汪从悦这些日子一直在衙门里歇着,中途回了趟家, 和秋枕梦度了场**, 除了过得有点肾虚外,没干别的事。
他甫一回宫,便有新帝身边内侍寻了来, 道:“汪太监回来了,圣上正找您呢。”
他想着莫非是营建的王府不合王爷心意,皇帝才要召他询问,连忙赶到皇帝寝宫。
殿中龙涎香袅袅飘散。
杨天璋正坐在桌案旁读书。旁边瑞王的双胞妹妹陶兴公主伏在案上,正在翻阅一本琴谱。
场面和乐,瞧着不像出了事的样子,汪从悦的心先放了一半。
他跪下行了大礼:“奴婢拜见圣上,拜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杨天璋合上了书。
汪从悦笼着手等新帝说话,旁侧的陶兴公主推开琴谱,一只手支着脸颊,歪着头看他。
她忽然说道:“汪太监,那些祝贺我阿娘和兄长乔迁的人,都已经去过了,不来了。”
公主居然以官职称呼他,汪从悦听得不明所以,低头道:“是,殿下。”
陶兴公主索性站起身来,向他走了几步。
“兄长昨日来找圣上,说汪太监居然没去,叫他和阿娘等了足足半月,连个人影都不见,怎么,汪太监竟看不起兄长吗?”
这话着实令人害怕,汪从悦急忙跪下,回应道:“奴婢不敢。殿下言重了。”
“快平身,你本无过错,”杨天璋声音很和气,又瞧了眼公主,语气微微有些无奈,“姐姐,你好生说话,怎么说得像兴师问罪一样?”
他招呼着汪从悦走得近一些,温和道:
“事情就像姐姐说得这样,昨日兄长来找朕,求朕放人,他要在府里尽快见到你。你今日便回家收拾收拾,明日筹备东西,后日到王府去一趟,带着你家女眷。”
“圣上,祝贺王爷是外廷相公们的事,”汪从悦不由得一怔,“奴婢不敢越礼。”
杨天璋敲了敲桌案,便笑了。
“朕听先帝说过,若非你当年冒死来往于冷宫,只怕没有兄长和他阿娘的今日。”
“这是奴婢应当做的,怎当得起……”
“应当做的,可做不到这种地步,”杨天璋重新翻开了书,“朕许你越一次礼。”
汪从悦连忙谢了,便要退出殿去,陶兴公主却又叫住了他。
“汪从悦,听闻世家大族都想重金求你一幅画?昨日兄长说了,他也想要,你要是有闲着的画,礼都不必备了,带着画去便使得。”
“奴婢明白了。”
杨天璋看着姐姐,见她没别的要说了,便让他退下,回家收拾准备。
特许到王府祝贺,在内廷算是一件无限荣光的事情了,汪从悦从宫里出来,直到回家时还很兴奋。
没想到他回宫当日便又回了家,秋枕梦还在绣坊。
汪从悦吩咐人预备厚礼,又在前院转了几圈,都没能找到能分享喜悦的人。
他命令道:“归雁,去绣坊接夫人回来。”
等到秋枕梦回家时,汪从悦已回了卧房。
她奇怪道:“小哥哥怎么了?你今早刚刚回的宫。”
汪从悦抿了抿唇,告诉她:“今日有喜事,圣上许我回家的。”
他本还是面无表情,说到最后,唇角止不住地上翘,露出两个梨涡,期待地看着秋枕梦:“妹子,你不问问我吗?”
正打算问的秋枕梦不由一顿,憋不住笑道:“小哥哥有了什么喜事呀?”
“圣上特许我去瑞王府,贺乔迁之喜。”
这的确是件大喜事了。
秋枕梦不由得记起那个阴差阳错,被自己养过一段时间的孩子。
据说回宫之后,贤妃娘娘仍未改他的乳名,依旧叫做祥云,反而令她有点后悔那日取名的敷衍。
“小哥哥,礼备好了吗?”
“我正使人备着。”汪从悦道。
陶兴公主说了要他的画,这个务必要有。至于其他,在库房中选择吉祥又值钱的大件礼物便可。
秋枕梦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按揉,汪从悦眯起眼睛,颊边梨涡就没下去过。
·
很快便到了去王府的日子。
瑞王府是在汪从悦手上建成的,气派无比,瞅着比记忆中皇后的宫殿都壮丽,秋枕梦挑帘看了,微微有些惊讶。
此时该祝贺的人已经祝贺完了,王府前头倒还清净。
看守侧门的小厮询问过身份,竟引着马车入了府内,直到二门才停下,换了轿。
有人上前,接了后头抬来的礼物。
“王爷正等着汪太监呢。”
秋枕梦平生只见过一次大场面,时间隔得久远了,如今仍有些忐忑。
汪从悦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妹子别怕。”
轿子不知过了多少道门才停下,有王府中侍奉的内侍,将二人搀扶下来,引入堂中。
里头坐着好些人。
秋枕梦匆匆一瞥,瞧见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依稀是贤妃眉眼。
她身旁喝茶的少年,大约便是王爷了,穿一身文士常穿的宽袍广袖,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还能看出手臂的些微不便。
汪从悦拉着她进了堂中,跪下行礼。
贤妃面上带了笑意,忙说:“快起来。”
侍奉着的丫鬟搬来座椅,放在堂下,给两人坐了。贤妃慢慢地拉着家常,和他们说话。
她生过三个孩子,头一个儿子痴傻了,养在先皇后膝下,脑子不大灵光,只认得先皇后。
先皇后故去不久,这孩子便也跟着没了,叫贤妃痛苦万分,若非身边还有一儿一女,境况又不知该怎么样。
如今能随儿子住在京城,想女儿了,也可随时回宫。
虽是新帝对家人情分深厚的缘故,才可如此,但若没有当日相救,未必会得到今天。
贤妃和秋枕梦话着家常,王爷就盯上了汪从悦。
他手臂动转不灵,素常就喜欢广袖,此时放了茶盏,拢着袖子,含笑道:
“汪太监久在内廷,出宫后便是回家,倒真让我想见又见不到。”
“王爷说笑了,您若想见奴婢,直接将奴婢召来便可。”汪从悦语调很平。
瑞王就又笑了笑。
汪从悦微微垂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同于新帝的温和,或许是因幼年遭遇,致使小时候过得不算如意,瑞王性情堪称冷硬。
新帝刚登基时,因为排行最末,纵有遗诏在手,到底非嫡非长不合礼数,仗着母亲才得此殊荣,很是受到了一些大臣反对。
不过两日,这些大臣就被翻出了些事,一个个降了职。
这可都是面前这位王爷干的。宗室不能管朝政,可他总有本事另辟蹊径,达成目的。
他与瑞王并未见过几次面,不知道私下里如何,如今看王爷和气得像新帝一样,心中就越发没底。
不会真是王府出了问题吧。
瑞王说话依旧很柔:“我听阿娘说,我的乳名还是你们取的呢,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她都舍不得给我改。”
“奴婢惭愧。”
汪从悦仍旧低着头。
瑞王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汪太监不必害怕,我只是觉得乔迁之喜,没有恩人上门,算不得什么大喜,这才去找了圣上。”
瑞王安抚着道:
“闻听当年汪太监是想要个孩子的,如此说来,是我欠你们一个儿子,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先给你一个,合适便收了,不合适我便着人送他还乡。”
汪从悦惊讶地望向他。
贤妃也停了话头,笑着对秋枕梦道:
“孩子来历清白,他父亲曾做过知府,病死在任上。家中亲近些的人都不存了,还是府里下人见到,想着我儿在搜罗孩子,这才带回来,你们若想有个后,便带回去吧。”
说着话,便有丫鬟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进来。孩子生得眉清目秀,透着股机灵气,看着便惹人喜爱。
瑞王道:“你们看,如何?”
秋枕梦逗着孩子玩,汪从悦却起身行礼:“娘娘,王爷,这孩子是文臣亲眷,岂能给奴婢这般身份的人养育?”
“有何不可,横竖送回去,也都是穷得吃不上饭的远亲,”瑞王无所谓地说着,“他父亲还算个正人,大约儿子也不错。”
·
回程的马车中,多了个小孩儿。
小孩子剔着青头皮,有些拘谨地坐在角落处。
秋枕梦引着他说话,那孩子就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了半句的模样,瞧得她心疼。
她问道:“你姓什么?”
“生父姓李。”孩子深深埋着头。
秋枕梦还想说什么,汪从悦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接话道:“是个好姓,回头给你取个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