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转眼到了科举的最后一步。zhongqiuzuowen
能不能考中就看这一回了。
汪从悦还在宫里,秋枕梦便陪着儿媳妇一起等放榜。梁玉荣坐立不安,绞着手帕。
这两年她过得很不错, 婆婆和蔼,也没那么多规矩要立,甚至会教她刺绣,钻研新鲜的绣法。
在知道她没念过书后, 还断断续续教她读了一本诗集, 让她认得了很多字,和丈夫也有了更多话题。
公公也没她想的那么可怕,回家次数虽不多, 可每次回来, 全家人的礼物样样不落,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一家人围坐着喝茶聊天的时候, 最让人快乐。
梁玉荣过得越幸福,心里便越恐慌。
因为丈夫每次和她温存时, 都不忘用上肠衣,她现在都十七岁了, 肚子还没个动静。
每次回娘家时, 爹娘就对着她唉声叹气,为了她这不争气的肚子。
梁玉荣简直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敢跟父母说实话,也不敢问人, 后来连娘家都不敢回了。
如今就要放榜了, 休书怕是也要来了吧。
如果李端仪考中进士,就代表着她即将离去,她甚至还存了点令自己羞愧的阴暗念头, 希望丈夫考不上科举。
这样她就可以留下来了。
正煎熬着,红豆忽然进了屋,喜气洋洋地道:“夫人,少夫人,少爷中了,中了!”
秋枕梦心生欢喜,连忙问道:“进士还是同进士?”
不是她看不起孩子,实在是……
世家大族子弟有更好的先生,比起他来,更容易考到前列,之前还发生过连续十次科举,都无寻常人考中的事情。
李端仪能考个同进士,都是他知府生父显灵保佑了。
红豆欢喜地说:“是二甲进士!二甲最后一名,外头报喜的人等着领赏呢!”
一家人欢喜起来,封了红包打发走报喜的人,在门口放起了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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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仪参加完殿试和琼林宴,回家等着朝考时,天色已经晚了。
汪从悦比他早一步回家。
新帝这回并未亲自主持殿试,派了大臣去的,他拿到最终名次后不久,汪从悦便也知道了。
李端仪喝得有点醉了,披着宫袍进了正房,向养父母道喜,顺便摸了摸梁玉荣的小手。
梁玉荣强忍着心中酸涩,祝贺他。
可能是酒壮怂人胆,李端仪左看右看,挨着秋枕梦坐了,整个人靠在母亲身上撒娇:“娘,儿子考中了。”
秋枕梦把他撸下来:“不错,有本事,光耀门楣了。”
汪从悦咳了声,板着脸,严肃道:“戒骄戒躁,你生父当年是二甲传胪,比你厉害得很。”
李端仪一下子坐直了:“儿子明白。”
“朝考要考得更好一点,这样对你前路有好处。”
“爹,您放心吧,儿子一定好好准备。”
秋枕梦连忙安抚:
“孩子他爹,大喜的日子说这中话干什么,他生父科举的时候,家族都没败落呢,请的是什么先生,你也不看看。”
汪从悦“哼”了声,说道:“你就惯着他吧,让媳妇都看了笑话。”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没再训斥儿子。
李端仪却开始找事,抱着秋枕梦的胳膊晃:
“娘,儿子考中了,学业有成,家业是不是也该有成了?儿子的朋友,小孩都能爬了……”
他说着话,眼角瞥汪从悦。
“这得看你爹的意思。”秋枕梦见过的怀孕女人不多,至少没汪从悦多。
梁玉荣期待又着急地望着自己公公,手帕几乎绞成一根绳子。
汪从悦瞪着他。
“有什么话直接给我说,缠着你娘干什么?胆儿就这么小?”
李端仪吓得又直了,看了看自己媳妇,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爹,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个孩子了。”
他离了座位,跑过去蹲在汪从悦身前,摇晃他膝盖,撒娇道:
“爹!您看我可不可以要孩子了?您也想要孙子孙女吧?我还打算让一个儿子承您的香火呢!”
汪从悦摸着没胡子的下巴想了一下。
先帝确实有几个妃嫔难产殁了,都是因为年纪太小,才十四五岁便怀孕。
还有几个皇嗣也是因生母年幼,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最终没立住。
眼下媳妇十七岁了,算是个大姑娘了,从今天开始算,到生产的时候也有十八,暂时还可以放心点。
他本意还想再压个几年,奈何儿子媳妇似乎都忍不住了,便点头道:“行吧。”
梁玉荣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赶紧起身道谢。
汪从悦瞅着媳妇,决定还是嘱咐一下。
“我虽许了,却希望你二人别那么着急,”他保持着当爹的威严,“我在宫里这些年,就没见年少生子的娘娘康健过。”
李端仪连忙道:“是是是,爹见多识广,您的教诲孩儿不会忘记的!您看孩儿和玉荣算是年少不?”
“起码双十年华才不算吧。”汪从悦睨他一眼。
“爹,您不能这么狠心!您这不仅是对儿子媳妇的狠心,也是对您自己的狠心啊!”
秋枕梦憋不住笑了。
她道:“你说了不算,得看你媳妇的意思。”
三双眼睛全都望向梁玉荣。
梁玉荣又欢喜又害羞,红着脸垂头不语,看那神态,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汪从悦终于彻底松口:“那行吧。”
“爹,娘,儿子就先休息去了。”李端仪搂着梁玉荣,向父母告别。
“去吧。”
两人刚走到门口,汪从悦忽然一咳嗽,小夫妻立刻站住了。
房里有丫鬟,他也不好明说肠衣那事,嘱咐道:
“匣子里的东西不能丢,时不时用用,孩子虽好,多了伤身伤神,宫里娘娘有怀过四五个的,比他人憔悴得多。”
梁玉荣惦记着自己爹和姐姐的话。
她得生儿子。
这样才能巩固身为正妻的地位,若是多生一个儿子,继承了公公的姓氏,差不多也就高枕无忧了。
而生得少了,未必会有儿子。她姐姐就是一连生了六个女儿,才得到儿子的!
梁玉荣鼓起勇气,小声问道:“父亲,若是媳妇都生了女儿,那该怎么办呢?”
或许会纳妾吧。丈夫会进翰林,有纳一个妾的资格。如果真到了这地步,她一定会大度的。
汪从悦喝了口茶。
“那就是命里无子,家里缺你养老的本钱?”
他缓缓垂了眼,忽地嗤笑一声,极其短促:“就算有儿子,便一定能承香火么?”
李端仪捧他爹的哏:“是是是,爹您说得都对。”
梁玉荣狠狠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李端仪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这句话听着,咋这么像把他爹自己也给说进去了?
还是秋枕梦给他解了围:“傻站着干什么?喝多了,还不回去休息,就算你不休息,你媳妇还累着呢。”
李端仪感激地向她投去一个眼神,带着媳妇溜了。
他回了卧房,将装着肠衣的匣子一抛,哈哈笑了几声,抱住梁玉荣,两人一头栽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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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是不用肠衣了,可直到李端仪从翰林院出来,去做知县那年,梁玉荣才如愿怀了个孩子。
生产那日,全家都候在产房外,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产婆拿出一把生锈的剪刀,要给孩子剪脐带。
秋枕梦正好等得着了急,自己走进产房,瞧见那剪刀,顿时一把抓住产婆。
“家里有新剪刀。”她严肃道。
“老夫人,新剪刀怎么行呢?我这把剪子用了十来年了,接生过无数孩子,吉祥!”产婆说。
“不行,都生锈了,那黑的是什么,血吗?”
秋枕梦恼怒道:
“外头郎中给人处理刀伤,都知道给器具拿火烧一遍,怎么你这剪子洗都不洗,就想给我媳妇用?出事了怎么办?”
“老夫人,怎么可能出事呢?”产婆辩解道,“洗了去,就没之前那些妇人的祝愿了……”
梁玉荣躺在床上呻/吟道:“母亲,就依她吧……”
屋里的争执惊到了外头的男人,李端仪就要往房里跑,被红豆拦住,苦口婆心道:“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
汪从悦隔着房门,敲了敲,说道:“孩子他娘,听人家的话吧,宫里就是这样的,吉祥!”
“孩子他爹,女人生育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闭嘴!”屋里传来秋枕梦不客气的声音,“不能用这把剪刀!”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纷纷长叹一声,在台阶上坐了。
汪从悦捂着脑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秋枕梦的不讲道理。
面对各路娘娘的经验告诉他,不讲道理的女人,顺着就行了,他叹口气,吩咐红豆:“拿新剪刀进去。”
李端仪因为新剪刀的不吉祥如坐针毡,生怕母子出事,然而不多时,一声婴儿啼哭响了起来。
有丫鬟忙忙跑出来道喜:“老爷,少爷,是个千金呢!”
李端仪一把抓住她:“少夫人呢?”
“母女平安!”
他喜不自胜,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实在找不到分享喜悦的对象后,居然一把抱住刚站起来的汪从悦,亲了一口,发出长笑:“爹!我也当爹了!”
汪从悦刚露出的梨涡消失了。
他顺手抄起一根树枝,对儿子道:“当爹之前,先趴下,让你爹我打上几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