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水声此刻格外明晰。
适才入定闭目的杨善陡然睁开眼,道:“不行,人魔不能双修。我会害了你的。”
他目光坚决地望过来,明亮的眸光中写满了不认同。
亲密是一回事,真正的双修又是另一回事。
人与魔的身体构造虽差不太多,但魔族讲求效率,所修功法天差地别,一个不慎,就会害得对方走火入魔。这也是无数仙门修士对魔头避之不及的原因之一。
更恐怖的是,有许多先辈用前赴后继的经验证明了一点,如果抱有侥幸心理开了头,那早晚会中招。身为人族修士,走火入魔除了造成修为重创,一个不小心,还会轻则痴傻,重则爆体而亡。
不过这个问题也极好解决,双修毕竟要互相配合,只要一方不运转功法,那另一方便不会受到迫害。
谭病听到他的拒绝,也毫不意外,像是早在预料之中,只微笑着说了句那好吧,然后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
杨善见他安静待着,本已经闭上眼,又忍不住睁开看看是什么情况,他问:“水还凉吗?”
“水不凉,心凉。”谭病慢腾腾地叹口气。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静中。
杨善试图解释什么,又觉得不能双修好像也没什么影响,相处了这么久,他完全看得出来,谭病对于自身修为没有任何追求,有时,杨善感觉比起自己,对方更像一个将死之人。
长久的沉默,杨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闭目吸纳灵气,又悄悄把水温提上去。
他本想调查谭病在东渊到底出过什么意外,问了莫七,又作罢。当时想着,自己应该亲口问他的,何必要去调查呢。
可谭病却对这件事缄口不言。
杨善明白,没有人愿意提到痛苦的经历,谭病的梦魇对他来说也许太可怕,也许对方并非不想说,而是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只是太痛苦了,所以才不愿意提起吧。
然而杨善希望,对方可以活得久一些。
就像楚云陵曾经对沈逸舟说的一样,这个世界有很多精彩,值得去看看。
杨善还是决定调查一番,只是没必要说出来,也没必要再去追问。
二人静静地泡了一会儿,杨善想起什么,从灵囊中拿出油纸包起来的一份桂花糕。
“无疾,你看这是什么?”杨善悄悄从身后把桂花糕拿出来,双手捧着打开的油纸包,朝对方笑着。
上次在食肆,杨善发现对方竟然不像在外边用食,很是难得的多吃了两块糕点,虽然吃得慢条斯理,大部分都进了杨善的肚子。但这已经很难得了,于是今日在烧鸡旁边看到了桂花糕,他便拿油纸收了起来。
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场了。
谭病瞧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样,唇角微微抬了抬,又抿唇抿回去。
杨善脚下划水过去,把桂花糕给他,道:“没多少,你尝尝嘛,以后再想吃,都很难吃到了。”
灵界宗门不常做人界的美食,若要吃,还得到外边铺子买。尤其是杨大叔闭关后,食肆估计要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听说以前太清宗的食肆十分单调,仅仅能保证未辟谷的弟子饿不死。想吃顿好的,都要请假下山,或者干脆入宗之前,就提前备好半年左右的食物。只是存放太久,口感总比不上新鲜的。
杨善见谭病不理他,以为他还在气,于是将那糕点丢了一个进自己嘴里,表情夸张道:“哎哟入口即化,软糯绵密,好好吃啊。某人再不吃,我要全部吃光了。哇还有甜甜的桂花香,好香啊,我要一个都不留,全部吃干净。到时某人想吃都没有了。我们食肆倒闭了,最后几口桂花糕啊,我都舍不得分了,算了,某人不吃就算了,真是没口福呀!”
他这一通浮夸的表演,谭病唇角压了压,还是抬了起来,拿过油纸包,嘴上道:“什么桂花糕,有这么好吃吗?”
“天哪你不吃别跟我抢啊,我还没吃够呢!”杨善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拿回去,谭病下意识把油纸包往后缩了缩,道:“我还没尝呢。”他这才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杨善眨眼,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吧?杨叔明日要闭关了,你可要珍惜这几口美味,最近都吃不到了。”
谭病慢慢嚼着,几乎看不出他在吃东西,过了半晌,才瞧见他喉间有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也不说味道如何,只又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吃完了两块糕点,他问:“杨叔要闭关了?”
“对啊。”杨善从灵囊中又拿出一根糖葫芦,道:“你看,这是他给我的,比以往的都漂亮吧。还有一串更大的,不过是他留给自己师傅的。”
杨善没说的是,那串糖葫芦在自己这里,也没提师傅是楚云陵。毕竟之前因为煤球的事情,搞得自己和楚云陵之间奇奇怪怪,还是不提这事了。
幸好,谭病也没有追问。
可明明没什么啊,为什么要心虚啊,杨善觉得楚云陵这厮真是可恶,不出现都能影响这么多人。
但这时候,他心里真希望,即使楚云陵不出现在他面前,起码也去看看杨叔吧。
可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
楚云陵是个没有心的家伙。连找了他百余年的师弟沈逸舟都不见一面,更何况一个成天待在食肆里的人。
恐怕他早就把杨叔忘记了。
杨善原本还指望着徒弟的身份能派上用场,如今看来希望渺茫。
白白让那厮占便宜了。
杨善恶狠狠嚼着糖葫芦,感觉一切和楚云陵扯上关系,都变得糟糕起来。
他在心里又使劲儿骂了两句。
吃了一阵,谭病把桂花糕收好,起身走出水潭,地面带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杨善正啃着糖葫芦,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对方的背影,然而这时,他余光瞥见了放在一旁的油纸包。方才神游了片刻,竟没注意对方吃了几块,于是他伸手要将糕点拿过来,打算数一数还剩多少,再好好逗弄对方一番。
他把糖葫芦塞进嘴里含着,一手朝油纸包抓去,掂了惦分量,还真吃了不少,他一时得意地笑得眼睛眯起来,一边拆开,一边想,待会儿要怎么逗人。
拆着拆着,他却忽然眉头一皱。
——这油纸共有两层,一般人若是包好,肯定会把两层纸一起包的,那样多半会包得很乱。
然而谭病却把这油纸包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以至于杨善拆开了,糕点也没洒出来一点渣子。
可是,这并非寻常食物的包法,而是人界常用来包药的法子。
——这是楚云陵曾经教过他的。
*
“师兄,你怎么包得这么漂亮的?是师父教你的吗?”小男孩拎着一串叠在一起药包,一手举高凑在眼前,伸出手指数了数,“壹、贰、叁……一共有叁包药。”
“这东西还用得着教吗?”另一个男孩奇怪道:“不是看两眼就学会了?”
小男孩撇了撇嘴:“可我还没见过师父包药啊。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帮忙,我不想一个人修炼,我也想去福善堂。”
另一个男孩有些生气,道:“学医有什么用,你应该听师父的,好好修炼。这样就可以早点离开人界。你忘了师父怎么跟你说的?”
“我没忘!”小男孩立马学着师父的语气,摇头晃脑地拖长了调子,道:“人之一生,蜉蝣一瞬,不争长生,终究不过是沧海一粟。”念完了,小男孩又问:“师兄,什么是蜉蝣啊?”
“又弱小,又短命,很快就会死掉的虫子。”另一个男孩如此总结道,然后他说:“就像凡人,凡人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好好修炼,以后就会变成一只死虫子。”
小男孩完全没被死虫子吓住,反而嘻嘻抱着师兄的手臂,笑道:“所以我才要学医术啊,这样就可以救好多好多人啦!”他又撒娇道:“师兄,你包一下药嘛,我想看你包!”
另一个男孩不答应,于是小男孩就不依不饶地磨着他,拉着他衣袖扯来扯去,扰到对方心神不宁,终于得到松口:“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以后出去买糖吃记得自己包。”
“好耶!”小男孩马上高兴得蹦起来,“我就知道师兄最好啦!”得到了一个回应,小男孩学会了怎么包药材,又得寸进尺道:“师兄,那改天你也教我认认药材吧!”
另一个男孩背着手,板起脸道:“不行。”
“不行就不行。”小男孩佯装生气地瘪嘴道:“我让师父教我。师父最喜欢善儿了,他肯定会答应我的!师兄真小气!”
另一个男孩愤愤指着他:“你真是……真是……真是个蠢蛋!”
“哇,那蠢蛋有个师兄耶,师兄是不是大蠢蛋?”小男孩捂着嘴,扒着门缝笑起来。
“杨善!你这个月没糖吃了!”
“啊啊啊啊——不要啊,师兄我错了。师兄是大聪明,我是大蠢蛋……师兄……师兄……”
*
楚云陵这狗东西,阴魂不散的。杨善重新把桂花糕包好,也忘了要去数一数还剩多少。
这时谭病穿好了校服,随意拿着发带,就那样披散着头发走了过来:“不是给我的?”他示意杨善把桂花纸包给他。
杨善笑着递过去,问:“无疾去过人界吗?”
“人界?”谭病微微愣了一瞬,道:“没有,我没去过。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他接过桂花纸包,正要放进灵囊中,却看见上面沾了一点水渍,格外鲜明。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杨善三两下啃完了糖葫芦,道:“这个油纸的包法,我也会。”
谭病像是讶异一般挑了挑眉头,道:“是吗,以前府上来过一位游医,我见他是这么包药的。”
“游医?”杨善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谭病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十多年以前了,具体多久,我也记不太清了。毕竟以前府上来来往往的游医也不在少数。”
善宝宝:今日份糖果没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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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私奔进度: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