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躺平的我难道是想当海王吗 第3章 黎明女神

穆勒的港口一大早就很吵闹。

奥齐亚斯牵着伊芙琳的衣角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今天恰好是穆勒一年两次的大集市，除了埃及周边国度，连海那边都有船只过来，商人们兜售着精巧的首饰、布匹跟武器，街道两边还能看到关押着的待售的奴隶。

伊芙琳只看了眼就拉着奥齐亚斯走了，无非是奴隶们都光着身子，她实在不想带坏小孩。

“十个奈特！十个奈特！赫梯顶级锻造师打造的匕首，纯铁制成，只要十个奈特！”

伊芙琳听见赫梯两个字就想跑路，随即又听见了铁，于是便好奇地停下脚步，对铁感兴趣的不止她一个，瞬间吆喝的商人被团团围住，纷纷像售卖的商人询问情况，商人笑呵呵地一一回答了。

这个时代正好是铁器萌芽的时代，制作难且产量低，而赫梯正好是铁器发源地之一，凭借着铁器，赫梯一跃成为了大帝国，就连埃及都难以掠其锋芒。目前最好的治铁技术在赫梯，埃及也有，不过埃及缺乏铁矿石，历任法老王并不注重铁器的发展，锋利的铁器更多出现在贵族那里成为炫耀的资本。

而赫梯敏锐地觉察到了铁器的重要性，他们搜罗全国的冶铁师，把他们和家人控制起来，并且始终在暗地里打探他国的冶铁法。

伊芙琳盯着商人手上的匕首，相对于赫梯而言，这样的匕首制作得有些粗糙了，而锋利的铁器赫梯肯定是不允许流落在外的，这样的铁制匕首称得上是佳品。

伊芙琳正想得出神，突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回过头，撞她的是个围着米诺亚式头巾的青年，青年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脸庞其余部分都被头巾遮挡住，即使如此也不难想象他有一张深邃的脸。

“抱歉。”青年嗓音又低又沉，语调却微微上挑：“这是你的吗？”

伊芙琳瞳孔微缩，青年手上拿着的正是她从现代带来的匕首，伊芙琳冷沉地接过来，随后听见青年说：

“很漂亮的武器，和你一样，是来自某个我不知道的国度吗？”

“这和你没关系。”

“你这样很不礼貌。”青年带笑的语气中暗藏威胁，“我以为，我刚才帮了你，至少应该听到一声谢谢。”

伊芙琳冷漠脸：“谢谢。”

青年一噎，随后又好脾气地笑笑：“这么锋利的武器可不多见，被赫梯发现可就不好了。”

伊芙琳把匕首揣进衣兜，没想到青年厚脸皮地跟在她后面，一直问个不停，伊芙琳烦不胜烦：

“你好啰嗦。”

“别这么无情，交个朋友嘛。”青年碧蓝色的眼珠比爱琴海还要深邃：“我叫伊卡洛斯，是推罗人。”

推罗，位于现代的黎巴嫩一带。

伊芙琳只想把烦人的家伙扔到海里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鉴于他太缠人，已经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意了。

“离我远点。”伊芙琳再度警告道，同时她捏紧匕首，防备任何意外事件的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巡逻的人多了起来，伊芙琳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部分不动声色地在寻找着什么，伊卡洛斯注意到她的视线，漫不经心道：

“是下埃及神殿的卫兵，那股臭味我可是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伊芙琳更警惕了。

“听说伊莫顿丢了点东西，正满世界地找呢。”他意有所指：“大绿海不平静，埃及也不平静，生活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伊芙琳眼睛发直：不会他也在找同一颗蓝宝石吧！

青年给了她答案。

“是在找人哦。”

他听见了伊芙琳的自言自语，面带笑意地说。

正说着，一群拿着长矛的士兵粗鲁地叫嚷着，他们推开人群和摊贩，一队队整齐列开，伊芙琳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巡视官！神殿的守卫为什么会来这里？

听到神殿，伊芙琳立刻挤到人群边缘，把正在看陶器的奥齐亚斯拉到身后，她用力摁下奥齐亚斯的脑袋，学着其他人一起恭敬地垂下头颅。

一个握着太阳权杖，穿着红色神官袍的男人被簇拥着走出来，他剃着埃及神殿祭司们必备的光头，右脸颊纹着一只小小的红蝎子，漆黑的眼睛又沉又冷，像一片望不到底的幽冷湖泊，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寒意。

“是大神官……”

“伊莫顿大人！”

有人又惧又怕，有人却冒着必死的危险试图抬头去看眼传说中的大神官——

伊莫顿，传闻他拥有沟通冥界的亡灵之书，日光下是国王的土地，月神经过处却是他的领土。

伊芙琳听说过他的大名，但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这位大神官，他的名字被抹去了，后世能找到的只有他与法老王的一封信，剩下寥寥几句而已。

伊芙琳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瞥了远处的大神官一眼——出人意料地英俊，眉眼却带着冷气，他不像掌握死亡的神官，反而更像玩弄手段的逐利之徒。他的眼里看不到对神明的敬意，仿佛埃及人人崇拜的神，于他而言不过一尊尊可利用的雕像。

是个野心勃勃的弄权者，后世研究这段历史时普遍认为法老王无法容忍他过度掌权，这才下令处死他，并抹去了他存在的所有痕迹。至于他的坟墓和木乃伊更是无从寻觅，更多的历史学家倾向‘伊莫顿’的存在只是传说而已。

伊莫顿敏锐地转过头，伊芙琳赶紧把身体埋得更低，大神官鹰枭似的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随即垂眸向身边的侍卫吩咐着什么。

伊芙琳发现，神殿守卫把他们包围了。

“近日，神殿接到消息，烧毁沙漠神殿的罪犯潜逃到了穆勒，大祭司奉女王的命令前来抓捕逃犯，如果有包庇者，神明将降罪于你！包庇者等同罪犯，会被施以柱刑！”

柱刑，古埃及臭名昭著的刑法，在炎热的埃及，神官们会在沙漠竖起一根木柱，随后把人剥光了挂在上面，木柱从□□捅进人的身体，但很巧妙地避开要害，这会使得受刑人生不如死，要是天气不好，往往被折磨上好几天才能死去。鬣狗和秃鹫终日徘徊在受刑地，守着木柱上奄奄一息的罪犯过活，通常人还活着，秃鹫就已经忍不住从他身上撕扯碎肉，无论是谁，刑罚结束后都很难留下全尸。

伊芙琳的指甲陷进了掌心，她可不想变成烈日下风干的一块腊肉。

握着权杖的大祭司来回缓缓踱步，他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一字一句听得伊芙琳直冒冷汗。

“三天，你只有三天时间，从沙漠神殿带走‘宝物’的罪犯，如果三天后我没有看到丢失的‘宝物’，埃及会用尽全力追杀……你的死法会比柱刑可怕得多，赛特神在上，我决不食言。”

赛特神，掌管冥府的死神，大祭司伊莫顿正是赛特神的祭司，此刻他正缓缓抚摸着权杖上的蝎尾，神态从容，但所有垂着头的人都不敢轻视他，神殿守卫和神官们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抓不到偷走宝物的罪犯，大祭司必定会降罪穆勒，届时穆勒所有负责此事的人都跑不掉，大祭司的手段他们可是从他还小时就已经见识过了。

于是众人纷纷表示会立刻戒严各个港口和路上要道，哪怕是别国贵族的船只也会仔细搜查，伊莫顿点点头，留下一群神色各异的人走了。

“喂。”

伊芙琳一惊，只见身边站着的，正是刚刚同他一起围观铁剑的青年，青年围着米诺亚式头巾，露出一双湛蓝深邃的眼睛，见伊芙琳回头警惕地看着自己，青年压低了嗓音道。

“据说这名大神官的占卜堪比巴比伦的祭司，说不定已经有了线索，才会直奔穆勒呢。”

伊芙琳：“是吗，呵呵呵。”

“麻烦了呀，这下想出港口可困难了，总不能往沙漠跑吧。”

伊芙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青年摸了摸下巴：“想离开穆勒吗？”

伊芙琳不动声色：“暂时不想。”

“太遗憾了。”青年笑眯眯地说：“我恰好有办法，只需要10个奈特。”

回应他的是伊芙琳面无表情的脸，伊卡洛斯轻易地从中发现他——在鄙视自己。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看上你的武器了，还有锻造方法，要知道，腓尼基人可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手。”

这他倒是没有说谎，他们世代居住在面朝大海，拥有丰富木产资源的地方，商船甚至一度到了不列颠群岛。可惜腓尼基从未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接连经受亚述、波斯和罗马的统治后，在公元前800年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我不懂铁器。”伊芙琳说：“你找错人了。”

回应他的是青年露出来的大白牙，伊芙琳瞪大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神官大人——’

伊芙琳迅速捂住青年的嘴，匕首抵住了伊卡洛斯的一侧腰，连奥齐亚斯都吓得后退一步。

“你找死！”

伊卡洛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好心邀请你去船上做客。”

“谢谢你的好心了。”伊芙琳咬牙切齿：“大可不必！”

“那太遗憾了，真希望我能在你死在柱刑之前把你救下来。顺便一提：死相可一点都不好看。”

大街上巡逻的神殿守卫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伊芙琳没有办法，只好捏着鼻子上了他的贼船。

穆勒港口停着许许多多船只，各国的旗帜和徽章，伊卡洛斯的黎明女神号混在中间一点都不起眼。

船身刻着鸢尾花纹章，唯一惹眼的是土豪的紫色旗帜，直到近代，紫色都是十分珍贵难得的染料，而腓尼基人发现了提取紫色染料的方法，他们把从贝类中提取的染料卖到大绿海各国，这些狡猾的商人们打开了从大绿海到大西洋的航线，并因此赚得盆满钵满，连富有如埃及法老也忍不住嫉妒腓尼基人的财富。

青年深邃的蓝眼睛带着笑，卷翘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伊芙琳牵着奥齐亚斯的手跟在他后面，眼睁睁看着青年大咧咧用钱贿赂完守卫的埃及士兵，带着他们朝停在大绿海的巨大船只走去。

出手阔绰，挥金如土，伊芙琳很是酸了一把，在看到那艘威武却布满伤痕的船只时，她从心底升出一种敬畏：这是三千年前的埃及，可人类已经能够制造出这样精美的船只，三千年后，人类的足迹将走遍这颗生养他们的神秘星球，甚至到达未知的太空……而现在，她正见证着这一切。

伊卡洛斯压低嗓门，他欣赏了一下少年露在头巾外的清澈黑眸，忍不住自豪地炫耀道：

“怎么样，她美吧？”

伊芙琳由衷地点点头。

“她还会更美。”伊卡洛斯抚摸着黎明女神号镀金的桅杆，桅杆在大绿海海灿烂的日光下闪闪发光，“我会搜罗起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石，用最艳丽的珊瑚装饰她。”

伊芙琳侧目：伊卡洛斯的梦想如此伟大，要不他富可敌国，要不他就干脆去当海盗打劫埃及法老王。

伊卡洛斯带着两人踏上黎明女神号，打着赤膊的船员们嘻嘻哈哈地冲船长问着好，一个个没个正形，伊卡洛斯脸一黑：

“把帆拉起来，臭小子们！”

“船长，船长，你刚才怎么这么大方？”

“就是啊！整整二十个奈特！我就没见过你从兜里掏出二十个奈特过！”

伊芙琳警惕地后退一步，但水手们动作飞快，他们拉起了帆，乘着风黎明女神号飞快地驶离了海岸。

又来了，这种疑似上了贼船的不祥预感。

垃圾船长笑眯眯地倚着栏杆，他抱着手，不怀好意地提醒道。

“二十个奈特呐，阿尔西诺。”

伊芙琳皱着眉没理他。

“还没干活就欠下我二十个奈特，你是第二个。”

伊芙琳：“第一个是谁？”

伊卡洛斯笑笑：“一个倒霉蛋。”

“我可以用我的工资抵……”

“忘了说，你的工钱一月五个铜币，让我算算，噢，大概也就二十年能还清。”

于是伊卡洛斯好笑地看着向来波澜不惊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略带控诉地看向他。

伊芙琳：我怕不是进了个黑厂。

“你现在十七岁，三十七岁你就自由了，刚好是人生的大好时光。”

我信你个鬼！当我不知道三千年前人均寿命四十岁嘛！换成现代我早该退休了！

“……你这是高利贷！”

伊卡洛斯不懂什么是高利贷，不过作为商人敏锐的直觉，他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算了，当夸他了。

论脸皮厚，伊卡洛斯敢称第二那整个大绿海没人敢称第一，显然他的狗腿子们非常了解垃圾船长的个性，其中一个递来一卷羊皮，伊卡洛斯懒洋洋、慢条斯理地用刻刀在伊芙琳的名字后面划了一记：

某月某日欠三十个银币。

“真让人伤心呀——”

他假惺惺地说，还伸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随后满足地收起羊皮，“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年我就不用给你发工资了吧？”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三十？”

伊卡洛斯怜悯地笑了，似乎在惋惜他脑子不够聪明。

“阿尔西诺，你要知道，吃饭和住宿都是要花钱的。尤其是在船上，更何况这是什么？你以为你坐的什么船，你坐的可是黎明女神号！”

伊芙琳木然地多看了眼黎明女神号紫色的旗帜，她敢打一万个包票——这家伙根本不可能缺钱。

“没错，我不缺钱，但钱总有用完的时候。”伊卡洛斯痛心疾首：“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钱不能自己繁殖呢？”

伊芙琳狐疑又不动声色地默默捂住自己的钱袋，难得赞同道：“的确。”

等到负责接待新人的船员带他们下去，伊卡洛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奥齐亚斯的背影，他的副手——严肃、谨慎、一丝不苟的德鲁特正皱着眉等垃圾船长给他一个解释。

“你在跟伊莫顿作对。”他不赞同地说：“我们麻烦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去招惹埃及手段狠辣的大神官。

伊卡洛斯不以为然：“我们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看到他手里的武器了吗？他知道铁器的制作方法。”

德鲁特睁大了眼睛。

铁器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但腓尼基的城邦矿产贫瘠，即使国土广袤如埃及，法老王也没执着于研制铁器用于战争，更何况背靠高耸的黎巴嫩山，世世代代只能靠大海和船只过活的腓尼基，伊卡洛斯敏锐的商人直觉告诉他：拿到铁器对腓尼基来说是绝佳的机会，这关系到他们能否积累更多的财富，能否把堆银如土的推罗城变得像底比斯，像哈图沙什。

“就像我们的先祖造出第一艘去往大绿海诸国的船只一样，德鲁特，新的时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