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裴铭唤醒长风玄,长风玄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低哑含糊问:“怎么了?”
裴铭指了指她的手,压低声量道:“换药!”
哦,昨夜谈的话题太沉重,没顾上换手背的药,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后背淤青未消,起身必定会拉扯到,她准备好忍受疼痛,手方撑压草地,裴铭已伸手搀扶着她站起,还很贴心的护着她的后背,长风玄头一次觉得:有兄长可真好!
隔着两个身位的柳岄,在心底深深叹气,自裴铭确定长风玄是他的妹妹,长风玄身侧的位置便成了裴铭的了,连换药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这便罢了,还处处尽显贴心,裴铭只是兄长,做得比他这个倾慕者还周到,他仿佛已经看到前途一片黯淡,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此时的柳岄绝对想不到,这与日后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日头初升,四人已整装待发,柳岄正想接过长风玄的包袱,毕竟她背部受伤,背包袱终归不方便。
手尚没碰到,包袱已被另一只手提起,柳岄视线循着手上掠,裴铭防贼似的盯着他的手,柳岄伸出的手下意识蜷曲了下,便听得裴铭对长风玄说:“岚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看某些人状似对你很好,实则不知安的什么心。俗话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兄长会无条件对你好,其余的男子,但凡对你好的,必是另有所图,你须得远离!”
“某些人”柳岄眯眼回视裴铭,他先前还在长风玄面前为裴铭抱不平,合着那些话都白说了,昨夜之前他还是裴铭的挚友,一夜过去,他便成了觊觎他妹妹的“某些人”了?霎时辰,他觉得心很疲惫!
长风玄“噗嗤”笑出声,瞥了眼“某些人”,问裴铭:“阿铭,若是遇上无事献殷勤还死皮赖脸的人,怎么办呐?”虽说裴篱在她身体里,可让她唤裴铭“兄长”,她唤不出口。
裴铭丝毫不介意长风玄对他的称谓,只要是妹妹唤的,他都喜欢。裴铭瞥了眼柳岄,说:“遇到那样的人,你告知兄长便是,兄长自会料理。”
柳岄气得胸口都疼了,兄妹二人是怎么回事,妹妹瞥他一眼问话,兄长再瞥他一眼作答,当他眼瞎吗?他率先转身迈步离开,怕再瞧这兄妹俩一眼,他会原地羽化。
长风玄和裴铭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几步开外,柳岄顿觉头痛外加前途茫茫。
柳岄四人离开巨石处,回到上岸时众门生齐聚的草地,现下只余少数门生稀稀落落分散各处,想来离开的门生应当是沿着莱河往上游出发了。
柳岄四人不作停留,径直往上游而去,昨夜剩下的吃食全部捎上,大部分由柳岄和裴铭背着,柳蛮包袱里也塞得满满当当,只有长风玄两袖清风,并非她不愿拿,一则她后背摔伤不过三日,虽换了两趟药,淤青开始消退,可一旦拉扯到仍会疼得直吁气,二则,即便她要拿,裴铭和柳岄也不允许,她索性恭敬不如从命了。
密林硬生生被开出一条路,前头门生踏出的路,路两旁除了树和杂草,野花都鲜见,不排除被前头的人摘了去,附近遍布人为痕迹,更有甚者,爬上树不知是掏鸟窝还是怎么着,三指粗的树枝都被折断了,吊死鬼般吊挂在路旁,若是夜半见到,指定会被吓一跳。
四人半天不到,走了几近四十里,且是边走边巡视,脚程着实不算慢。
将近午时,柳蛮一屁股坐草地上:“不行啦,岚岚,歇息一会吧!”
她是看出来了,如今最有话语权的当属长风玄,裴铭是她兄长,把她当宝贝疙瘩,柳岄嘛,虽不知为何对长风玄好,尤其是今日,铆足了劲儿对长风玄体贴周到,总而言之,长风玄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头头!
长风玄顺着她心意:“嗯,歇会吧,都累了。”
裴铭和柳岄并无二话,四人到了路边较为整洁的草地盘坐,柳蛮泄气道:“唉!路上都是前头人的痕迹,我们还怎么找啊?”
柳岄有些心疼柳蛮:“无事,人为痕迹容易分辨,我们找出与路上不一样的痕迹便是。”
长风玄信手打开柳蛮的包袱,将里头的烤肉分给三人,应和道:“就是,蛮儿,你想想,一头七、八百斤的牛,留下的痕迹能与人一样?痕迹不得又深又宽啊,羊的话,与成年男子重量相差无几,但若是有拖拽痕迹,也极易甄辨,羊躯体长四肢短,再如何挣扎,拖行时应有两道前后肢留下的痕迹。”
裴铭看着长风玄的目光,亮得晃眼,一脸的与有荣焉,妹妹如此聪慧,他当兄长的亦不敢后人:“前头众多门生,搜索速度、范围远胜我们四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他们先行寻到那东西,我们坐享其成岂不妙哉?”
柳蛮经他们一点拨,犹如醍醐灌顶:“是哦!我们后续不必辛苦搜寻啦,前头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
长风玄抬起眼眸瞅她一眼:“嗯。”柳蛮找与不找,影响不大,余下三人必须得找,认真找,她可不想再走一趟,沿途连根动物毛都没看着,手头粮食用完,指不定又得饿肚子。
柳岄欠身凑近长风玄:“岚岚,你……”话未说完,裴铭一把将长风玄拽到身边,叱道:“说话便说话,有必要凑那么近?”边说边用老虎护食的眼神,死死盯着柳岄。
柳岄气不打一处来,自打兄妹相认伊始,见妹忘友不谈,处处防贼似的防他算怎么回事?作为他的挚友,裴铭难道还质疑他的人品?此时此刻,他觉得很有必要与裴铭促膝长谈。
柳岄过去拽起裴铭便走,边走边道:“你们先坐会儿,我们聊聊,很快回来。”
柳岄在前头大步流星,拽得后头裴铭跌跌撞撞,裴铭也怒了:“柳岄,有话便说,拽我做什么?”
柳岄松开手,转身看着他:“阿铭,你还当我是你挚友吗?”
裴铭不解:“自然,何出此言?”
柳岄不答反问:“我爱慕岚岚,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以为如何?”
裴铭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你不是早察觉我的心思了吗?”没等裴铭说完,柳岄便截断他的话,继续道:“先前你便知晓我爱慕岚岚,你没有劝阻,难道不是认为我们般配?何以她成了你妹妹,你便横加阻挠?我还是我,她也还是她,难道因为她的身份变了,她就不是她了?我便没资格爱慕她了?”
“并非如此……”
“你无法把她一辈子拴在你身旁,总得将她托付于人,我作为你的挚友,你了解我的品性,我爱慕于她,她也并不排斥我,为何那人不能是我?难不成你情愿将她交托给外头的阿猫阿狗?”
裴铭脸上已显窘迫之色:“阿岄,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与岚岚才相认……”他应当告之柳岄,他才当了一日兄长,不愿早早将妹妹交给他吗?
裴铭脑子转得飞快:“她的事情不由我做主,须得她自己抉择。”
柳岄松了口气,原就有个冥枭抢在前头,若再横加一个裴铭,怕是机会渺茫,幸好如今只余冥枭一个。
绷着的弦一松,柳岄语气也轻松许多:“阿铭,我何曾强迫于她?我情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她难受。只是,日后你需给我和岚岚相处的机会,你作为她的兄长,自是能一辈子待在她身畔,我若想在她身侧有一席之地,须得拼命争取,你明白吗?”
“行吧……倘若日后岚岚真的选了你,你敢欺负她,我便……”突然想到自己武功不如柳岄,一时语塞,正想着如何找补,便听柳岄语气十分郑重,似在作出承诺:“假使岚岚选了我,此生必与她携手一生,绝不负卿,否则天打五雷轰。”
柳岄两人回来时,柳蛮已背靠树干,头枕长风玄肩头,歇午觉了,长风玄食指轻挨唇边,作出噤声的手势。柳蛮到底没睡熟,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便悠悠转醒,揉着眼睛,问:“要动身了?”
既然醒来,便出发吧,稍作整理,再次启程。路上并无异样,人为痕迹少了许多,想必是他们稀奇劲过后,都老老实实朝前探寻,不再花大量时间精力四处搜索了。
临近傍晚,四人竟发现路旁有人留下了地垫,地垫铺展在两棵大树之间,地面平整,周遭有许多脚印,草地被踩得不成草地形,许是那人不甚重负,睡醒后直接撂这儿了。
长风玄沉思须臾,轻笑道:“不若我们今夜在此歇下吧。”
柳岄若有所思,静默片刻,点头:“也好,天将黑,大家都累了,便歇在此处好了。”
四人围坐在地垫上,把柳蛮包袱里的烤肉分吃完了,长风玄举着油乎乎的手,笑道:“我去河畔洗洗手,你们慢慢吃。”
她刚站起,对面的柳岄也起来了:“我也去河畔洗把脸,走了一日,醒醒神。”
长风玄扫他一眼,没说什么,往河畔去了,柳岄紧随其后。
柳蛮托腮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语气莫名欣喜:“阿铭,你觉得他们般配吗?”
裴铭味同嚼蜡,没搭理她,柳蛮自顾自道:“我觉得他们蛮般配的,郎才女貌,哎,也不是,岚岚也很聪明,我堂兄相貌虽比不上岚岚,但放眼江湖,再找不出比我堂兄更清隽的男子了!”而后她转头看向裴铭,肯定道:“你也比不过我堂兄!所以说啊,他们当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
裴铭真想就地挖个深坑把她给埋了,这堂兄妹是看他好欺负,挨个来戳他心窝子?
长风玄洗手回来,漫不经心道:“我随处转转,蛮儿,你跟阿铭在这,别独个儿乱走啊。”
柳蛮嘴噘得老高:“岚岚,我同你出去转转不行吗?待这太无聊了!”
“不行,我不乐意带你转。”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铭急了:“岚岚,我……”原想说“我同你一起”,余光扫到柳岄坦荡荡的眼神,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我觉得你独自转悠,万一遇着危险,也没个帮手,不若让阿岄与你同去?”
长风玄无可无不可,信步离开,柳岄没候着她应下才行动,随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