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长风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中无数念头纷纭杂沓:裴篱为何失踪,裴篱的失踪是否存在背叛者,若是存在,那人是谁?如何才能将他掘出,她与裴篱间有何牵连,裴门为何“囚禁”他们,最重要的是,如何通过液坞的牢笼?
进不了龙吟山庄,一切都是空谈。她原以为查清此事不难,但越来越多的谜团使她举步维艰,她得理出一条思路,让自己有路可走,倘若再止步不前,她觉得自己即便不疯摩,都得因思虑过多睡不着而累死。
长风玄小心翼翼踱至裴铭床旁,借着纸窗透进来的朦胧月色,屈指磕了磕他肩头,低声唤他:“阿铭、阿铭,你醒醒……”
裴铭应是刚入睡,一下便醒了,他看着蹲在床旁的长风玄,吓了一跳,担忧道:“阿岚,这么晚了,有何事?”
长风玄拉拉他的衣袖:“出来,有要事与你商议。”
裴铭失笑:“阿岚,如今天色太晚,明日再商议吧,不急于一时。”
长风玄想都不想拒绝道:“不行!今夜不商议出个头绪,我睡不着!”
裴铭只得苦笑着轻手轻脚起床,随着长风玄到了寝室附近的一棵古树底,长风玄率先盘坐树旁,屈指在身旁的地上点了点,示意他坐下。
裴铭真是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大晚上的坐在树下,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或许会误以为他俩半夜不睡出来偷情呢!
长风玄睨他一眼:“穷讲究!赶紧的,被人发现就坏事……”
话声未落,一道声音如惊雷般骤然响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阿岄?”裴铭由于受惊声音陡然拔高,长风玄反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声量放低!别让人发现。”
裴铭拍开长风玄的手,顺便捂住自己胸口,问柳岄:“你怎么过来了?”
柳岄嗤笑道:“大晚上的,被两只耗子窸窸窣窣的声响给吵醒了。”
长风玄听罢,双手往地上一撑,准备迎战,裴铭反应奇快,一把揿住她肩头,急道:“哎哎!别吵,会被人发现!”
旋即又拽着柳岄坐到两人对面:“阿岄,其实是阿岚有事与我商议,不知商议的是何事,你在这……”“不方便”三字裴铭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长风玄下颌一抬,完全不给柳岄脸面:“我们商议之事与你无关,你别杵这儿碍事。”
柳岄瞥她一眼,轻笑道:“一,你要进龙吟山庄,急需解决液坞的水墙。二,你在调查裴篱失踪的隐秘,而你之所以数次硬闯窄桥,想进龙吟山庄,我猜想你是认为裴篱的失踪与裴门中人有关,或许你怀疑裴门有内鬼,恰好,我对裴篱的失踪亦十分介怀,阿铭是我挚友,此事怎能说与我无关?”
长风玄缓缓转头打量裴铭,看到他满脸惊诧,她猛地直视柳岄:“你那日偷听我们谈话!”不是疑问句,是说出真相般的无比确定。
柳岄也没隐瞒:“当时三人在场,我就是听到了,也是光明正大,怎成‘偷听’了?”
长风玄气得浑身发抖,伸手直指柳岄:“你合上眼,听着我们谈话,内容私密,却不出言提醒,这不是偷听是什么?”
裴铭按捺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分别拉着另外两人的衣袖,劝解道:“其实这事也不算私密,阿岄把阿篱视作妹妹,阿篱失踪后,阿岄曾到龙吟山庄协助寻找了数月。不若我们三人一同商议,多个人,多条思路,筹谋也能更完善。”末了他祈求般的目光投向长风玄。
长风玄没辙,只得默许,她双臂环胸,斜睨着柳岄:“我想知道的事,既然你都清楚,便说说看呗!”
“我清楚你想要了解什么,但我无法解答。我曾经也怀疑裴门有内鬼,但在找裴篱的数月内,我在裴门没查到关于内鬼的半点踪迹,是以我认为推断有误,直到听到你与阿铭交谈,你数次想进龙吟山庄,我猜想你应是与曾经的我一样,在找内鬼。”
裴铭呆愣着看向柳岄,喃喃道:“你也曾怀疑裴门有内鬼?可……为何我不曾听你提及?”
“我不确定内鬼的存在,只是将最有可能的推论,作为事件背后的真相来调查,况且最后我并无查到蛛丝马迹,将推论告诉你,有何意义?”
长风玄一手撑着下颌,头微侧,正想得入神,兀然问:“你当时查内鬼,是将裴门所有人都调查过了?”
柳岄回想了好一会才说:“当时我尚且年幼,并无太多可用之人,能查的也不过是裴篱身边的门生。且若真存在内鬼,此人必然与裴篱相熟,能取得她的信任,不然怎能将裴篱带走。”
长风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同道:“确是与裴篱相熟且信任之人,但不大可能是门生,应当是辈分更高之人。若是门生,要想将裴篱悄无声息带出裴城,几乎不可能,只有辈分越高、手中人脉越广之人,才越有可能促成此事。”
裴铭越听胸口起伏越剧烈,拳头攥得青筋根根清晰,他咬牙切齿道:“所以内鬼若真存在,长老、执事等人的嫌疑更大?”
柳岄伸手摁住裴铭的肩头,攥了下示意他不必过于激动。
长风玄放下支颌的手,在地面轻点,这是她思索时的习惯动作,柳岄扫了一眼,若无其事般将目光移向裴铭。
短暂沉默过后,长风玄微眯着眼,头也不抬问裴铭:“阿铭,你可记得裴篱失踪当天,晚膳除了裴篱不在场,还有谁有异常?尤其是长辈,有没有晚到、提前离席,无故中途离开的?或是他们的举止与往常有异之类,将你能回想起来的细节,详细给我们说说。”
裴铭深呼吸几下,强压下满腔愤懑,极力镇静下来,他皱眉细细回溯,那日是他生辰前一日,他心情大好,早早到了膳厅,在他之前,裴三长老和裴四长老早已入座,到了即将上菜时,大部分人都到了,祖父与爹在上菜时才出现,中途无人离席,直到上完所有菜品,阿篱尚未出现,爹派侍者去领阿篱过来,侍者没找到人,此后阿篱失踪……
裴铭以手扶额,眉头皱得死紧,冷汗在他鼻尖上闪着寒光,猝然间他一手没入发中,一手攥拳重重捶击头部,边打边喝斥:“想,快想,哪处有问题,快想啊……”
柳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裴铭的手,将他的头揿入胸膛,死死抱住他,轻声宽慰:“阿铭,没事,没事的……别着急,我们会找到裴篱的,相信我!”
裴铭头埋入柳岄胸膛,一动不动,片刻后柳岄察觉到衣襟濡湿,他手放在裴铭头上,以袖为他遮挡长风玄的视线,尽管长风玄压根没将目光投向他们,她仍在低头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裴铭浑身一颤,猛然抬头,双眼圆瞪,目光闪烁不停,一脸奇异的惊喜:“我想到了!是裴三长老和裴四长老,我到膳厅时他们早就在那里了。平日里他们亦会早到,但不会那么早!”
裴铭脸色兴奋得有些发烫:“他们的茶杯!茶杯内的茶水不是满的,且在上菜前,侍者为他们面前的茶壶续了一次水,说明他们在膳厅交谈许久,有什么事非得在膳厅聊?况且这情况我只见过那一回。”
裴铭话音一落,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毫无生气地埋首进膝间,不再言语。
长风玄骤然抬首,定定看着远方,目光涣散,嗫嚅道:“裴四长老……”柳岄不明白长风玄这是抽什么疯,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呆滞。
“长风公子、长风公子……阿岚,你听到我的话吗?阿岚?”柳岄唤了半天,长风玄宛若人偶,无声无息。
柳岄顿觉焦头烂额,蓦地双眼紧闭,深深呼吸,而后猛然睁开双眼,以拳砸地,磨了磨后槽牙,低声咒骂:“该死!”
随后拍拍裴铭后背:“怎么样,能自个儿回去吗?”
裴铭愣愣地点点头,今夜的讯息让他一下子难以承受,他得缓缓。
柳岄蹲在长风玄面前,她的目光穿透他落在天际,或者说她压根没看到他,也没看到任何东西,她双眸木然圆睁且空洞。柳岄抚上她的脸,她亦毫无反应,若不是看到她胸口起伏,柳岄会认为她商议事情时失魂阵亡了。
唉!裴铭愣怔,长风玄失魂,而液坞之事尚未谈及,只能择日继续了。
柳岄慨叹:“这算什么事啊!”
柳岄看了眼裴铭,只见他头深埋在双膝之间,双手抱头,一动不动。
柳岄轻轻掀起长风玄右臂的衣袖,掀至伤口以上,趁着月色查看。
长风玄今日入水应是拉扯到伤口了,她沐浴后没有包扎,许是怕在寝室包扎会被发现,此时伤口已然开裂,正在丝丝渗血,衣袖上可见斑斑血迹,柳岄真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里头构造是否异于常人。
柳岄忍了又忍,最后在她披散的乌发上用力搓揉了下,发丝柔顺的手感舒适得令他不舍移开,看着她被揉乱的头发,柳岄心情这才好了些许。
柳岄从袖兜中拿出金疮药和裹带,仔细在伤口上洒满药粉后,轻柔地缠好裹带,想象她明日醒来发现伤口被包扎后惊呆的小表情,嗯,应该很有趣!他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在情不自禁地上扬。
柳岄一手环在长风玄背后,一手置其膝下,横抱起她,唤上呆愣的裴铭,一同翻窗进入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