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同到悠然楼用早膳,这是习训以来头一回,长风玄感激裴铭帮她整理床铺,答应了一起用膳的邀请。
尽管她信誓旦旦对柳岄说“日后寝室的干净整洁由我一力承担”,终归不过说说而已,她有心无力,实在是怎么叠都叠不好,人贵自知,她自认自己无比可贵,所以她有自知之明,既然怎么做都做不好,不如放弃,何必执着于一件影响心情的小事,她应该用这时辰做更有意义的事,最重要的是,她有裴铭!
四人才踏入悠然楼便引起一阵骚动,四人皆是姿容上乘之人,柳岄与裴铭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公子们的目光粘在长风玄和柳蛮身上,这是他们头一次一同出现,除了柳蛮年纪尚幼,面容青涩,但怎么说也是个清丽的小美人,四人一排,怎么看怎么养眼。
公子们的目光大多落在长风玄身上,她五官妖艳,性情冷淡,若是她能作女子妆扮,必是倾城之色,公子们虽惋惜,目光却怎么也不舍移开。
柳岄似是感受到某些目光过于**,不由蹙眉,侧身挡在长风玄面前,为她遮挡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长风玄不解地瞥他一眼,柳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那一瞥,暗中数落她不识好歹,却仍旧为她遮挡。
长风玄是真不明白柳岄为何无故挡她的路,她只当柳岄是要让她难堪,当众不便与他计较,只得瞥他一眼以示警告。
四人尚未入座,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柳公子,这有空座,如不嫌弃,便与我们一道吧!”
长风玄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庞之瑶,庞青玉坐在她右侧,左侧尚有一个空位,对面有三个空位,刚好够四人入座。
长风玄倒没客气,径直过去坐到庞之瑶对面,柳岄一声不吭坐在长风玄右侧,对着一个空座位,裴铭二话不说坐到长风玄左侧,余下柳蛮一人,只得坐到庞之瑶左侧,她一脸苦相,宛若被抛弃的孩子,幽幽凝视长风玄,长风玄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以手扶额,遮挡那道过分灼人的眸光。
他们落座后不久,便有侍者捧上四盘早膳,长风玄对吃的不讲究,填饱五脏庙便好。
今日早膳颇丰,有一小碗馄饨,一碟鸡丝面,上面覆着几块煎豆腐,小菜是辣萝卜,还有茯苓糕,长风玄估算着自己的食量,大约无法将它们清空,不管如何,在吃食面前,长风玄分外卖力。
庞之瑶不时偷瞄柳岄,见他吃得差不多,便柔声道:“柳公子,先前溺水为你所救,一直没机会道谢,今日难得一起用膳,小女子在此拜谢。”话毕,便起身朝柳岄深施一礼。
柳岄淡淡一笑,道:“当日救人者不止我一人,我不过恰巧救的是你,若是长风公子救的你,倒更轻松些。”
庞之瑶听出柳岄的弦外之意,一是他并非特意救自己,所以不愿接受谢意;二是若她为长风玄所救,便免却诸多麻烦,包括她的道谢。
庞之瑶表情微僵,温婉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她笑得勉强:“不管如何,你确实救了我性命,我定铭记这份恩情。”
柳岄不甚在意地笑笑,没再看她。旁人都很识趣,默默与自己餐盘的食物作斗争。
长风玄把馄饨和茯苓糕解决了,鸡丝面她一人肯定无能为力,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谄笑着敲了敲柳蛮的餐盘:“蛮儿,分你一半鸡丝面,怕你习训饿着。”
她把主意打到柳蛮身上,柳蛮每回听到长风玄唤她“蛮儿”,那儿化音余音袅袅,骨头先酥了一半,余下一半缴械投降,可这回她是真吃不下,她用仅存的理智坚定地回绝了长风玄:“岚岚,我真吃不下了,放过我吧!”
长风玄笑得灿烂:“你正长个呢,不多吃些,日后长不高。”
柳蛮头摇得像拨浪鼓。
裴铭看不下去,正想让长风玄将吃不下的那份拨给他,便见柳岄伸手拿过长风玄的鸡丝面,拨了一半到自己碟中,然后将碟子放回原位。
众人面面相觑,柳岄旁若无人地卷着鸡丝面,漫不经心道:“粮食可贵,不可浪费。”
庞之瑶看了看面前没动过的茯苓糕,对柳岄道:“柳公子若是尚未饱腹,不嫌弃的话,可将这盘茯苓糕拿去。”
柳岄恰好吃完鸡丝面,边放下竹筷摆好边道:“我不喜糕点。”
众人盯着他空荡荡的餐盘,呵!不可浪费!
经过一段时辰的习训,所有门生冥潜的时辰由一刻延长至半个时辰,连怕水的裴铭也能勉强做到,他不再需要长风玄带领,但仍习惯与她一道下湖。
习训过程单调无趣,裴三长老令他们冥潜,冥潜间隙休憩半刻,周而复始。部分门生开始无法忍受此等无趣的习训,入水后便不再静静冥潜,而是深潜甚至朝远处游去。
在又一次冥潜过后,几个门生匆匆跑到裴三长老跟前,头低得快埋进胸口,对裴三长老说了些话,裴三长老怒不可遏:“谁允许你们泅到那处去?”
裴三长老怒气冲冲转身来到穴湖旁,一扭头看到裴铭等人就在左近,伸手一指:“你们随我来。”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便没入水中。
裴铭四人稍稍愣神,长风玄先回过神来:“我和柳公子去,你们在此接应。”
裴铭虽勉力做到冥潜半时辰,泅水却不甚擅长,而柳蛮仅十四岁,小身板去了也帮不上忙。
时辰紧迫,裴三长老入水后,柳岄和长风玄紧随其后,长风玄边泅水边暗想:真如柳岄所言,液坞的无形牢狱内,没有水怪,甚至连鱼虾都没有,除了水草,穴湖干净得像一面镜子。
裴三长老泅水速度远胜他们,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远远看到裴三长老远去的身影,还好湖内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不然他们也许会跟丢。
等他们好不容易与裴三长老会合,长风玄被眼前一幕惊得呛了一口水,柳岄立即用手捂着她的口鼻,拉着她浮到湖面,长风玄一浮出水面便呛咳不止,双眼通红,泪水止不住滑落,柳岄看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真有那么可怖?连身在水中都忘了?”边说边替她抚背。
长风玄呼吸好不容易平顺些,边以手背拭泪边道:“可怖说不上,太诡异了,骇我一跳。你回去别告诉他们,太丢脸。”说完示意柳岄不必抚背,得下水找裴三长老了。
两人重泅到裴三长老身旁,裴三长老扫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管他们。
他们面前有四人,姿态诡异地嵌在水中,他们的眼珠子可以转动,脸上满是惊惧之色,脸庞扭曲变形,双眼圆瞪,嘴张开到常人难以做到的地步,身体状似想拼命从中挣脱,保持着向外倾斜的姿势,仿佛束缚一旦解除他们便会倒下。
四人的脸色已然泛青,其中一人脸上已浮现青灰之色,长风玄不解的眼神递给柳岄:难道嵌在里头会窒息?柳岄似是明了她的疑问,点头示意确是如此。
柳岄拉过长风玄的手,在她手心写下:勿靠近,危险,你。长风玄瞬间了然,她早入了液坞的黑单,若她靠近,比里头的四人更容易困在里面。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尺余,柳岄也稍稍心安,他本以为是有人在水底溺水,没料到人被嵌在液坞的水墙之内,早知如此,他不会让长风玄同来。
情况已然危急,裴三长老再顾不上旁的,将一块方形玉佩嵌在水墙上,玉佩通体洁白无瑕,居中雕刻着以弧线构造的漩涡纹,弧线围绕漩涡中心回旋,形成一种独特的扩张感,漩涡纹四周刻着波涛纹,似要将漩涡的生命力无限延伸,破玉而出。
玉佩嵌在水墙上的刹那,宛如沉睡之人觉醒,倏忽没入墙内,与水墙融为一体。
紧接着玉佩发出幽幽白光,水中开始震动,而后便似有巨型建筑瞬间坍塌,山崩地裂,长风玄被震荡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蓦地被人拥在怀里,她下意识回抱住那人。
等震动缓缓停歇,长风玄看着与自己相拥的柳岄,她不太意外,毕竟七人中四人嵌在水墙内,裴三长老不至于会为了护她安危而拥她入怀,只有柳岄,是同窗、室友,亦是斗嘴互怼的冤家对头,情义除了在共患难时产生,在每日不怼不快时也会悄然萌芽。
长风玄耳根微烫,松开手,掩下内心的慌乱,装作毫不在意地拍拍柳岄肩头,示意他放手,柳岄挑眉,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似在责怪她对恩人如此无礼。
长风玄额头立马红了一块,她皱眉示意柳岄弹得过于用力,摸了摸发现肿起了个小包,柳岄也察觉到了,伸手随意帮她揉了几下,心头微动,同时暗暗懊悔,顺便腹诽长风玄身子骨太娇弱。
裴三长老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他们靠近后瞅见适才嵌在水墙里的四人已飘浮在水中,表情不再狰狞,裴三长老指了指柳岄两人,又指了指另外四个,抬手上举,示意柳岄和长风玄各带两人先行浮上湖面,柳岄与长风玄点头示意后,各带着两人向上游去。
裴三长老攥紧浮在水中的玉佩,将内力注入其中,直到玉佩泛起的幽幽白光彻底消散,水底再次震荡,水面可见一条水线破空而出,竟似利刃,带着森然寒意。
稍后裴三长老便浮出水面,嘴角渗出腥红血液,长风玄托着两人,无法靠近,只得出声询问:“裴三长老,您受伤了?为何受伤?伤得可严重?”
裴三长老听得这一连串的问题,哑然失笑,宽慰道:“我无事,不必紧张,不过是内力消耗过大,受了点内伤,休养两日便好了。”
长风玄这才放下心来,只“内力消耗过大”是何意?难不成重筑液坞水墙需消耗内力?连裴三长老这般在武林中少有敌手的高手,也因此受内伤,看来液坞筑起的牢狱不易翻越啊。
最后柳岄托着两人,长风玄和裴三长老各带一人回到校场,柳岄快速扫过长风玄的右臂,略微放下心来。
幸亏解救及时,三人并无大碍,脸色青灰者陷入昏迷,大夫亦无法确定他何时能醒来,不得已,裴三长老令随行侍者将消息传给其家人,请他们将此门生接回家中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