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者 第3章 掌控

自从再次遇到梁云端，我便封笔不再写小说。

即便群里每日催更，即便有人问起缘由，我只是用身体不适来推脱。为此，大口甚至与我私信，问我线下见面是不是有冒犯之处，让我心中惭愧，但却也无能为力。

他在看，我便不再敢写，我不愿让梁云端轻而易举地窥见我的想法，他现在所了解的内容已经足够让我无地自容了。

我每日都在想，他会如何与别人取笑我这种臆想行为，可能会骂我恶心，可能觉得我便宜好拿捏。不管怎样，在他面前丢尽了脸，的确不如杀了我更好些。

被这些痛苦的想法裹挟，日子也算是一天天充实地过去了，我本打算若无其事的度过接下来无处宣泄的人生，但命运还是打破了我的沉默。

暑假前的一个周末，我颓废地躺在床上，玩着永远不会幸运的手游，玩着玩着便觉得疲惫了起来，正想要睡觉，却被一阵干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倦意。我听到了黎明匆匆跑过去的脚步，稍稍挪动了一会儿，便是一阵吓人的开门声。

“天意，你朋友来找你了！”他很大声地喊了我，但我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缩进被子里，试图逃过一劫。

有时候我不太擅长应对黎明，虽然我清楚他是一个连我都能忍受且还愿意无怨无悔地照顾我的十分仁慈的人，但他总是登堂入室，会把在暗里偷偷自愈的我硬生生拽出来面对光明。

他毫不客气地扔开了我的被子，我想要抢过来的时候又把我拎下了床。

“哎呀，你别窝着了！好不容易有人来找你玩，好好接待人家！正好我去一趟体育馆，和人约了篮球！”

我瘫坐在地上，久久不敢回头。直到一阵沉闷的关门声响起，对我的妄想之罪的审判终究是开始了。

我越发觉得寒冷起来，忍不住地颤栗，想把头埋进手臂里，不顾死活地哭泣，却忽然感到脖子上一阵温热，随后一只滚烫的手狠狠地把我的头扭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如宇宙藐视人类一般，梁云端正淡漠地望着我。

“学长，为什么不继续写了呢？明明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

是正义的诘问，是**的讽刺，将我的自尊土崩瓦解。证据确凿，罪人只有沉默等待惩罚的分。

但我不甘，我还想要为自己争取正常生存的机会，便无理而强硬地推开他。四年的愤怒与委屈，竟给了我无比大的勇气，让我瞠目且有力地反击他：

“这和你没关系！”

对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自从我认识他后，他哪曾正视过我？不过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只是一个在年少懵懂时生理性悸动，便自甘上钩的白痴罢了。云拓是我的理想，他如此善解人意，所以和梁云端根本没有关系。

他就这样侧倒在地上，还没站起来便急促地问道：

“那么你写的是谁呢？和你同居的那个男的吗？”

“什么同居？你神经吗？”

“哦，学长，原来你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吗？比起我果然他会更好吗？”

我不清楚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我第一次重新遇见他时没有做好防御，以至于让他觉得我还是像从前那样容易掌控吧。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你很好笑”的感觉，但这感觉并没有让我认为自己可以俯视他了，相反我的思绪更复杂了起来。

我可能是他在打赌时的赌注，他可能在布置嘲弄我的陷阱。

但是那个梁云端从不做这些事情，他永远是客观的、理性的，甚至对他人来说是正直的。

我真是丑陋啊，但是丑陋着总比受伤着好。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虽感到浑身乏力，但硬生生用大脑支撑着躯体来到了门口，想要出去，我从来没有如此想要拥抱外界的空气。

正当我要探出身，一阵巨大的引力又把我吸了回去。梁云端死死抱住了我，又迅速把门关住，反锁，仿佛在宣告：

我永远是他的猎物，永远逃不出去。

简直和悬疑片、恐怖片的桥段一模一样，他根本不是梁云端，可能是什么怪物，竟唤起了我生理上的恐惧。

我甚至不敢呼吸。

但是他没有打我，没有撕咬我，肢解我，他只是这样抱着，什么也没有说，直到我感到我的后背一阵濡湿，才听到一些微弱的不像是梁云端发出的声音：

“学长，求你，别离开我……”

我不聪明，所以如此需要大量计算的情况，让我的大脑不堪重负。但我心里隐约觉得，梁云端可能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失态的一面，所以先不管我的处境多危险，至少让这段时期安全度过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忍不住放下了挣脱开他的手，静静地等待着“梁云端”的回归。

煎熬地等待后，我终于听见他如平时一般底气十足的声音了：

“学长，我们走吧。”

他依旧不过问我的想法，径自抓住我的手带我走出大门。

我想反抗，但是躁动不安的心震碎了我辛勤建立的自尊堡垒。比起从前，至少这一刻我没有在心里念叨几万遍“我喜欢你”，没有想要得到他的拥抱的冲动，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吧。

认识他之后，很多次，我也曾想要把他约出来玩。

在开口问他愿不愿意之前，我脑袋里总是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自己买一身干净帅气的衣服吧，但是……但是大概也是没有他随便一穿那么好看。能和他一起吃冰淇淋吗，但是他不喜欢凉的怎么办？要不一起去漫画店？可是带他去做这些事情他会不会觉得俗气？

去看电影吧……但是，也不是恋人什么的……对，朋友，朋友可以一起去看电影！

每次我会在心里预演许多次我们一起出去的场景，但他的回复都是：“可能有时间吧……”

然后我会漫长地等待他的进一步回复，但往往结果都是一样的：

“抱歉，真的没有时间。”

是啊，其实耽误努力且优秀的他也不大好，我自己也不大学习，也别耽误人家……

于是在繁忙的学业生活中挤出来的假期里，我都会躺在床上静静地刷着手机。临近假期结束，打开朋友圈，默默地看着同学缤纷的假期生活，再关上手机。

“他真厉害啊……放假了还能这样努力……”

“算了，这样也很帅气……”

……

“学长，你喜欢吃甜的对吧”梁云端意味不明地微笑着问我。

“你干嘛？”我对角色转换过快的他根本适应不过来，和他走的每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在外边发疯。

“没什么，就是想要请你吃些东西。”

我不知道这四年梁云端经历了什么，居然会主动邀请我。就算是猫腻，我也想要一探究竟。

晃晃悠悠，他在一间装修风格及其夸张的咖啡厅门口站住了脚。宝蓝色的墙壁上挤着一块块白色粉笔涂鸦，洁白的小篱笆把整个店面围起，店门右侧还放了知名蓝色大头猫作为招揽客人的吉祥物，连店名都是“Q~COFFEE”。

……真的很夸张。

“进去吧。”

“嗯？”

进什么？让快毕业的男大学生进这种超级可爱的咖啡厅吗？还是两个男大学生一起？

可能见我愣着不动，梁云端便毫不留情地把我拽了进去。

舒缓的轻音乐，馥郁的干花香气，日系可爱的装修风格，懒懒踱步的猫，这间咖啡店的每一个要素，都让我无所适从。

梁云端大概想拉着我往里坐，但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靠门的座位上。他愣愣站着盯了我一会儿，又低着眉眼坐到了我的对面。

“学长，等我一会儿，我去点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学长，一定要好好等着我。”说罢他匆匆小跑到柜台前，甚至不忘瞄着我。

莫名其妙，但这样的他很难不让我心生期待。期待是错误的，如果所有的期待都能被满足，那么这些年来我不会一直去臆想，人一直是容易自作多情的生物。

我把头扭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望着湛蓝且明媚的天，今天的云一团一团堆在一起，大面积地铺开来，却愣生生没有盖住太阳，温暖的光线就这样斜斜地闯进来，有一处落到我的胳膊上，让我感到烫的微微有些发痒。

窗外的蓝色风铃声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叮叮响，的确舒适，让我逐渐放下戒备，开始享受片刻宁静。

好想休息，我趴在桌子上，试图用手指挑弄光，却招来店里黑色的小猫，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爬到了被光占满的区域。

没一会儿，黑暗笼罩了整张桌子。不知他什么时候飘了回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没有理他，把头埋到了胳膊里。

总是熬夜，刻意闭眼让我觉得眼睛干涩疼痛，黑暗中还能时不时感受到乱七八糟的光亮，但睁开眼睛，目光又忍不住望向他。如果心脏再次为他悸动，我的眼睛又要干涩疼痛多少次呢？

“学长，醒醒。上菜了哦。”

思绪被打断，我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服务员摆上一大盘华夫饼，配了杏仁、蜂蜜和冰淇淋。

高中的时候我曾邀请过梁云端去吃商业街小摊摆的华夫饼，如果两个人去吃，就可以一次吃两种口味。但每次休息日，我都会自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提着袋子回家，怕华夫饼的奶油不小心蹭掉，蹭伤我珍视的小小的幸福。

我太容易心中苦涩，因此才苟且、卑微吧。我直直地盯着梁云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因为他仍会径自消失，留我兀自忧伤。

看着他挽起袖子，拿起刀叉，切好瓶胚，将它沾上蜂蜜与杏仁，然后……

“学长，张嘴。”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喜悦涌上头，但很快被惊惧给压了下去。我清楚自己已经摇摇欲坠了，但还是心虚地告诉他：

“我自己吃。”

他却自顾自地用手抚了我的嘴唇，让我的口舌干燥，心中躁动难耐。他的手显得有些凉了，捧起我的滚烫的脸时，我居然能感受到舒服。

一点点用手指撬开我的嘴巴，一点点把食物送进去。

他还是那样游刃有余，我仍旧如此慌不择路。

看着他几近要把我吸进去的眼睛，我只能麻木地咀嚼，一点点为逐渐溢出的甜蜜迷醉。

他把我吸进了他的领域，让我不能感受到他以外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学长，你的小说在写我们吗？”

“不是……”

“为什么不更新了呢？”

“和你没关系。”

“和我有关系，”他猛的按了下我的头，自顾自说道，“我可是小天老师最忠实的粉丝，你写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最珍贵的宝物。我还想更多地了解彻这个角色呢，小天老师不写下去的话，我会很伤心，群里的朋友们也会很伤心哦，大家可是非常——担心你。”

梁云端就是这样爱牵着我的鼻子走，他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

“你话比以前密太多了，我有些烦。”

“为我感到烦，我有些高兴呢。”

我已经怒不可遏了，自顾自地又闯入我的世界、打扰我本该风平浪静的生活，破坏了我最后的幸福领域，然后又高傲地左右着心中无根漂泊的我。我就不该对他有丝毫的怜悯。

不，其实是我太傻了，被他看起来落魄的表象所欺骗。被他捉弄成这样，却仍为他担忧的自己，

“真贱。”

不体面地说了出来，但愤怒真是容易让人变得勇敢，我第一次骂了梁云端，爽快的感觉扫清了身上的全部负担。我有些得意地看向他，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起来。

“是是，我很贱，所以我想让学长继续写下去。”

我也是第一次想用“恶心”这个词来定义梁云端，此刻愤怒也不重要，痛苦也不重要，疑惑占据了我的脑袋。

或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梁云端？

冷酷？高贵？烦人？恶心？

我被吓得不轻，转身就想逃跑。但是他的动作总是比我迅速，我连门口都没出，就被他紧紧从背后抱住。

“放开我！”

“不放，不许你逃跑。”

“行行行，你先放开我，我坐回去。”

我是个正常人，我把柄多，我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惹这个不太正常的梁云端。

“学长，我为你提供素材不行吗？”

“神经病……”

“对啊，我是神经病，但是小说里的角色啥的现实里不会有吧……或许他们的那些对话啊、动作啊，放在现实里也会被当成神经病。”

偏偏在这种奇怪的点上说话有理有据的，我真的越发搞不明白他。我突然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对他的感情真的是生理上的悸动，不过是有些帅气、比较聪明罢了，实际上他的脑袋很有问题。

想着，劝着……

他却握起了我的手，告诉我：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和学长一起做。我想更多了解学长，陪在学长身边。我终于有机会能好好跟着你，好好地对你好，所以拜托你……”

“什么？”

“允许我能够联系你。”

真是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也是，我没有资格让自己的期待落实，但是一个热衷于臆想的人就是总是忍不住期待。

“如果你敢自顾自失联，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我总是这样，被掌控得有些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