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留芳背了手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想到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实在是气愤难当。鲁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虽然声望不如以前,也是名门望族。现下去鲁府闹事恐怕要落下把柄还自讨不快,他只有暂时忍气,先想个办法引鲁家出了差错,必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队长看张留芳又坐下了,瞠着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张留芳双眼忽而眯紧,泛出丝丝寒光仿佛有了什么主意。卫队长大气不敢呵一下,直直站在一边。张大帅抬起头望了望卫队长道:“你可以走了!老子我要给儿子送一份大礼。”说完,拿手摸了摸脑袋。
齐鬙殷在叔公处躲藏了过了几日总不见杨苏莉的消息,心中有些焦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看见戴了帽子遮住眼睛的几个人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往他这边看,过了一会儿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就叉了腰往里闯。齐鬙殷自感不妙,他甩开步子跑上二楼。
“哎!哎!你们什么人啊?随便往里闯?”在店里算账的账房看见几个怪模怪样的人往里闯,立刻拦下了他们问。
“一边去!爷儿几个你也拦的?”那几人一把推开账房摸了手里的手/枪往楼上跑去。
齐鬙殷打开窗户准备从后街逃走,他一条腿支在窗边眺望附近,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便跳下了窗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匆忙往人群里躲。
“追!”那几人倚在窗口向下望去。远远地望见齐鬙殷的背影,也跳下窗户跟在他的身后追逐,齐鬙殷冲进人群里,跑了一阵子却听见身后一阵马的嘶鸣声,只见张笃承骑了马跟在了身后,路人避之不及,纷纷躲在了一旁。
却说张笃承早就在这巷子口恭候多时,想以两面夹击围剿了齐鬙殷。此时恰巧,杨苏莉家开了车过来,杨苏莉探了头呼喊齐鬙殷的名字,齐鬙殷听到杨苏莉的呼声,停在汽车的一侧,杨苏莉的司机也将车停了下来,杨苏莉也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齐鬙殷对张笃承道:“张少帅好雅兴!骑着马儿在大街上狂奔着玩儿,也不怕扰民吗?”
“杨小姐!你这要包庇这名革命党人吗?”张笃承抓着手里的马鞭指了齐鬙殷,眼睛却怒瞪杨苏莉道。
杨苏莉自小骄横惯了,自然不怕张笃承的威胁。“革命党人?怕不是张少帅在说笑吧?”杨苏莉冷然嗤笑说,“他可是齐家小公子,哪里的革命党人?莫非你是嫉恨他是鲁府千金指腹为婚的夫婿,所以栽赃陷害?你想夺人/妻室,还自以为是,实属可笑!”
“信口雌黄!要不是你的哥哥杨伯昭,又看你是女子,我才不与你计较。”张笃承冷哼道,他骑了马从齐鬙殷身边过,仔细注意了他的长相,那少年尽管年少不过十八/九岁,可回望自己的眼神一点也看不出胆怯,初次见他印象是个白净的学生,却原来有着通天的胆量。张笃承眼中暗藏剑光威视着齐鬙殷。齐鬙殷并无惧意地回瞪了他,“那么杨小姐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杨苏莉又望了身旁的齐鬙殷道。
“否则,你就踏着我的尸体把他带走。张少帅,你也是知道我哥哥的。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吃消不起。”
“杨小姐是拿话来膈应我的吗?”张笃承的鹰眼眼珠不动,在两个人的脸上细细琢磨着为何杨苏莉要如此偏袒他,是因为鲁晓颦的关系吗?鲁晓颦!张笃承一想起这个女人就禁不住怒火中烧。张笃承骑着马悠然踱步,地面上清脆地响起马蹄声,他也不想与这些难缠之人纠缠,毕竟是街市上,方才杨苏莉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番话也伤了他的面子。几个准备捉拿齐鬙殷的人也跟了过来,他们生狠地盯住齐鬙殷,只等张笃承下达命令,便将他拖拽了去,对他严刑拷打替张少帅报夺妻之恨。谁料到张笃承注视杨苏莉等人许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走人,几个手下大眼瞪小眼地讶异于张笃承的大度,只见他驾了马儿扬长而去……
“你们主子都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随了你主子去?”杨苏莉斥责道。
几人如梦初醒,夹了尾巴仓皇而逃。
杨苏莉见人走了,让齐鬙殷上车道:“世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可真是凑巧,今日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哥哥托了管理铁路的约翰逊先生和几位大人之间斡旋说是这几天就要拿到通行证。几日后便能和晓颦见着面了,你也别着急。”
“中国人的铁路竟让洋人作主了……自己还要跪着去舔拜。”齐鬙殷忽然羞愧难当。
自从有了杨苏莉的照应,张笃承的手下也收敛不少,不再敢在他叔公家门口惹事,而齐鬙殷则被藏在杨家公馆内,因她哥哥也常常居家的缘故,令张笃承不敢轻易安插眼线,生怕惹杨伯昭动怒。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齐鬙殷等待拿到通行证之时,传出了鲁绍凫贪没银子的消息,当时消息并未在四九城内传开,只是几个达官贵人知晓了此事。
“鲁翰林会贪没银两?这只怕是个误会!”早间吃饭时杨伯昭和自己的亲妹子杨苏莉说这事时脸上带了些许嘲弄。
“那鲁伯伯会怎么样?”杨苏莉焦急地问道。
“不清楚……你看好了你那小朋友。”杨伯昭嚼了一块羊排道。
杨苏莉听明白了哥哥这是话中有话,惶恐不安地答应了,她找了齐鬙殷把鲁绍凫的事和他说了,要他静静躲避几日不要冲动。齐鬙殷听到这事,诧异道:“鲁伯父家境殷实怎么可能贪没官银呢?这一定是谣言!”
杨苏莉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人人都这么说,我怕有别的什么变故……”
杨苏莉的话让齐鬙殷惶惶不安,晚上一夜未睡好……
未几,便传出鲁翰林与家人在德胜门外刑场被枪决了,齐鬙殷吃惊不小,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怕是……张少帅故意为之。” 杨苏莉得知鲁家父母及兄弟几人已经被枪毙十分震惊,已然差点说不出话。
齐鬙殷更是不能自持,他们齐府和鲁府是上辈子的交情,他与鲁晓颦又是夫妻,虽说鲁邵凫并不愿认他这个女婿,自己也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尊敬丈人和丈母娘的。
他红着眼睛道:“杨姑娘,我齐某人求你一件事。” 说完,深深做了一揖。
杨苏莉猛然一惊,不知他为何今天这般慎重其事。
“鲁家人悉数被屠杀,枯骨丢在荒郊野岭被鸦雀啄食,也无人为他们收尸……我是鲁家的女婿,自然要上点心 。我有事相求,你能否为他们下葬?也是我做女婿的孝道。我知道此事于你为难,但实在不忍心他们暴尸荒野。”
杨苏莉擦了眼中的眼泪,愤愤道:“莫说你要如此,就是不说我也会尽全力替鲁家收拾骸骨,此是一个‘义'字。只是没想到张笃承心太狠,连一个活口都不肯放过!”
无数句话在齐鬙殷的嘴里躺下又溜走,头只矮矮地垂在胸口,思绪飞窜脑海中。及至后来杨苏莉说到鲁老爷被枪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一干人等拉去了刑场,虽事先已有人言传鲁老爷贪污,鲁邵凫以为自己清白无甚惧怕,却不知怎的走了黄泉路?
第二日杨苏莉使人打点了去,鲁邵凫及家人刚被执行死刑时有些市民听说有人被枪毙了要去瞧热闹,更有老太太拽了碗去要舀脑浆说是可以治病。鲁家家眷下狱的下狱,逃跑的逃跑,虽然已经废除连坐,可无人敢去趟这浑水,替鲁家人收尸。看守尸体的人原也懈怠了,凑巧杨苏莉也差人过来领尸,那个官差见来者是镇守使家的,忙满陪笑,给他们带走了。可怜鲁老爷、董碧婉等人生前威风,死后单衣薄褂地躺在一辆板车上。
杨苏莉将鲁家后事安排了妥当,给鲁老爷等人上了香。齐鬙殷对着坟地磕了三个响头。杨苏莉站在一边神色肃穆地望着坟头,她想到了漂流在外的鲁晓颦,若是她知道了这事,恐怕心中承受不起。杨苏莉想到这里拿了手绢抹了眼泪……
齐鬙殷磕了几个响头后站了起来,神情抑郁地默视了坟头。正在遐想之际,坟头后传来窸窣的声音,齐鬙殷抬了头去望,却是鲁府的二少爷鲁少陵,齐鬙殷又惊又喜,竟半天说不出话:“你?你?”
“是的,我没有死,那天巡捕房带人抓人我躲起来了,是我的仆人阿寺代替了我。”鲁少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在外面东躲西藏了许久,我的父母和两个兄弟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我就在附近。那天我看见家人遗体被带走便跟了过去,我在这躲了几日,刚才听见你俩说话,便走了出来。”
鲁少陵站在坟前说着又向杨苏莉作揖道谢:“谢谢杨姑娘的侠心义胆。若不是你,我的父母兄不知如何是好。”
“鲁家二哥哥莫要客气,这也有齐家公子的主张。”
“现在你有何打算?”齐鬙殷关切地问道。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必会为家人讨回公道。”说完,遂向几人抱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