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不在的暗处,我踢踏着自己的低跟皮鞋,不知道如何对面前的灰发少年开口。
我们是在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见面了,都是非常不稳定的存在,不见面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反而更好,即使要见面,现在的时间地点也不太对,魇山不会欢迎一个能逆转时间的魔术师,我也是,即使我对于他没有别的偏见,但他的能力不稳定性真的太大了。
“我没想过会再见到你。”
“噢,我没有死,很可惜对不对?”
丹尼斯左耳戴了一个黑曜石的十字耳钉,相比于十年之前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滞了。
“兰,你应该远远地走出去,而不是待在这里和那帮麻烦的家伙有牵扯。”
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少年清透如白玉的面颊下黑色的血管不断鼓动,包括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也是,让人头皮发麻,好似深入血液的痛苦与压抑。
兰是他对我的称呼。
丹尼斯的眼神淡淡的,但我深知他这副态度会带来怎样悬殊的后果。
“丹尼斯,我不会和你走。”
“没有我,特级的魔兽会不断找上你。没有〈殓饲〉,你没有分毫胜算。”
风动,掀起了营养不良造成的灰发,少年的左耳,被死死钉住的耳钉侵蚀成了完全的黑色。
丹尼斯说的没错,像他这样破坏规则的“魔术师”,本就遭魔兽怨恨,如果没有伴生的魔力道具补足天然缺憾的魔力储存,身为魔女眷属的魔术师也不会在过去和特级魔兽摆在一个量级。
但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另一个深渊的漩涡罢了。
这是亲身经历过的事。
“还是说,比起我,你更相信他?”
丹尼斯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深黑色的血管越来越明显。他好似以暇地嘲到:“呵呵,天真地相信别人能保护你?兰,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等到被他们讥讽的时候,你不要后悔。”
沉默地转身,好像我们不曾相见一样,但身体的惯性骗不了自己。类似于威廉时刻拥有的镰刀自带的保护气息,我也靠身体表面覆盖的浅淡一层与普通人无异的发散魔力保护自己。
面对丹尼斯,这层防护紧张到几乎调动了我所有的魔力,是身体的惯性反应。
好在他黑色的魔力胡乱飘蹿只是稍微蹭到了我的身体,看着丹尼斯远去的背影,我喃喃道:“你也是,一成不变。”
自己的魔力都控制不好,明明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来找我呢?
嘴上不说,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还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啊。
“兰汀。”
“兰汀。”
“你要不要解释解释,身上这魔术师的臭气是怎么回事?”
是生气了吧?自从我被绑架过后,威廉就对我有些紧张,或者是说关心得有些过头了。
因为丹尼斯自身能力的缘故,他的魔力也不太听话,残存的几丝紧紧黏着我,尽管我已经尽力想把它们掐断,但我的魔力一直被强夺豪取,烦不胜烦。
威廉的话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偷腥的猫,莫名心虚。
“只是遇上一个魔术师,没有怎么样。”
“他没有认出来你?”
我被威廉揉了揉翘起来的头发。
“大概吧。”
“我也没有想到魇山上还会有别人。”
这话说的没错,我走进魇山的云雾里的时候,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下山的时候果然被不装也嫩的魔术师拦下。
“这气息很古怪,到底是魔兽还是人类?”
威廉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里看着我身上攀附的那个黑点很是扎眼。
然后我见到了伊瑟罗,他现在在身份是查蒂永家的幕僚,离开波鎏城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之前伊瑟罗大人都是在边境更远的远方执行任务,现在因为巴里被挟持的事,又被威廉借调了过来。
伊瑟罗大人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感受到他身上特级魔兽留下的气息,十分谨慎地对他点头表示回应。
“兰汀小姐,威廉大人托付我来照顾你,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是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要和我说。”
穿着女仆制服的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她也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面对着威廉和我打招呼,落落大方。
跟她相比,我压根就不像女仆。
我现在是兰汀。
接下来我被威廉要求去医生那里做全面的检查,女仆丽娜匆匆安置好自己的东西,她就在威廉强烈的视线下陪我走进了医生的医务室。
“这……”
检查结果不是很乐观,查蒂永家的专属医师深深地皱着眉头。
威廉不情愿地被女医师赶了出去,我在房门关闭后被要求脱下上衣。
从脊椎一直延伸到前胸,疤痕早就泛白泛粉,一看就有了年岁,但最为诡惑的是一个凤凰花的纹身,从身后一直延伸到肚脐,强势地吞袭了密集的疤痕,像是凤凰的翎羽一样,给人以一种强大力量的冲击感。
“医师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洛莉扶着额头,反复确认过事实后,头疼地说:“你这孩子遭过什么罪?基础的疗伤魔药都对你伤口不起效果,看样子时间也很长了吧,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是魔力无效化。”
我轻轻地回答。
身上的红色纹身,是强力的束缚。平时不见山也不见水,却在这种时候给人带来惊喜,将本该受魔兽青睐的身体伪装成普通人。
我的身体又经历了接近三个月的一个轮回,确实已经有些异于常人了。
魔女的力量不会通过后代相传,而魔女的限制规则无论如何更迭也不会发生变化。
“也难怪威廉对你这么特别,估计你对他的吸引力,比特级魔兽都大。嘛,也不都是坏事,至少他为人还算正直。”
“但是你的情况,真的要继续隐瞒下去吗?会很容易受伤的。”
不是想象中的质疑,洛莉平静的语气透露着关心的意味,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开口:
“我其实无所谓的,只是不想给别人带来不幸。”
“是有限的生命啊,越是这样麻烦,就越要懂得珍惜。”
洛莉听到这句话,停下手中的动作,为我拢好衣服,还捏了捏我的脸。
“真是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这句话不对,我不可爱,也绝对不是什么小家伙。
“既然魔药对你没什么作用,我给你开一些营养补剂吧,过去身体的亏空,现在可以补回来了。”
我们两个人都没再提那个封印莫力的凤凰花纹身,虽然洛莉很欣赏这个不知出自谁手的杰作,但别人的**也不方便打探。
不过被赶到门口的那个人就不这样想了。
威廉牵着我的手,说:
“我可是很好奇你的事。”
可是答案当然就是魔女。
是魔女为我镌刻上了这个封印,那是在魔女教会里发生的事,大多数的时候无聊又苦痛,但对于这个不会轻易被更改的封印,我是要心怀感激的。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你的名字。”
这是我之前对于那个魔女的许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确实遵守了自己的承诺。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如果不小心,不仅仅是那个人的存在会被抹去,我也会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她让我脱离了她的规则,这份好意我需要一直小心谨慎,因为需要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半夜的时候我失眠了。
我在思考我的现在和过去。
是人类吗?曾经是。
一定要限制自己吗?至少现在不可以。
认真做的事情真的可以实现吗?不确定。
自己的内心是不是真的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也很难讲。
都是一些很可笑的信息。
我有些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义。虚无感越来越能控制我的情绪,我甚至会因为这份空虚而感到痛苦地想要去感受更深的苦痛,或者是死亡。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就很难忽略了,我遵从我内心的**,起身去找威廉。
“你身上的咒法,很乱。”
一直到我的身体接触威廉的皮肤,我才反应过来。
他在安慰我。
威廉的眼睛能捕捉到一切魔力的变化,而我又是一个魔力的集成体。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威廉就能看到我身上凤凰花的封印吗?我后知后觉地想。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或者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是相信威廉会对我知无不言的。但是我的身份太尴尬,我给自己的定义也太复杂。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我非常特殊,很能激起人们的探索**罢了。
所以我无法心安理得得接受那些外来的关心。
最后还是我主动回到了洛莉的医务室,面前有一个医生,多少也能让病人安心一点。
即使我这样的魔女无药可医。
但洛莉很好,她很包容我。昂贵的药剂不要钱一样被洛莉塞到我怀里,威廉很是娴熟地从里面挑出味道最甜的那一个,打开两支塞进我和自己的嘴里。
糖精混合物的味道,但意外地不讨厌。
我慢慢糯吸着,抬起眼眸看着旁边的男人。
“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什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知道自己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威廉,我紧张地不自觉咬扁吸管,真诚地看着威廉。
“我信任你啊——”
被戳中腰上的痒痒肉,我不由得弯了弯腰。
“不过我呢,更希望你能开开心心。要是让你伤心了,我可是会很愧疚的……”
被握住的一只手暖洋洋的,指尖的魔力被微微勾出,我忍不住坏心眼地挨个捏捏。
干嘛要这么温柔,让我一点儿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洛莉看不下去,用眼神强制分开黏住的我们,突然出现的鹰先生还提醒威廉去听取前线的报告。
威廉不放心我的状态,也把我带上了。
“这个数字还会增加,不知道过了今晚又是什么样。”
报告的长官是一个红头发的男人。
我和他对视,他斜了斜眼,好像有挖苦我的意味。
我本以为他只是看不惯跟在威廉旁边影响他报告的我。
但报告会一结束,他就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把我拦下了。他应该是有事情要告诉我,但是传达的信息却让我一头雾水:
“我不打算伤害你,但是如果我们的条件不能达成共识,你需要做出让步,并且先让威廉同意,不然我不能帮你哦。”
银色的十字钉在他的锁骨的位置。
我想他应该是认错人了。
被策反的女仆永远都不会是我。
我仔细地观察对方,这种人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侍卫了,他肩膀上雕刻一层漂亮的花,可能是玫瑰,但是上面的魔力很充沛。
不知道他想和我谈什么条件,但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他还真是大错特错。
“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与我无关,别来找我。”
这个长官还不敢在魇山的地界里和我动手,但最后他们和威廉签署了委托书。
鹰先生告诉我这个红发男人叫菲利普,是官二代。
我说的那个人一看就不太正经的样子。
并且我对他十分厌烦。
“我对你可是很感兴趣呢,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
威廉在我身边的时候他都敢这样说,他肯定不是对我有兴趣,而是对我会拒绝他的原因感到好奇。
“不了,我有爱人。”
“你说你的爱人是谁?”
菲利普紧追不舍,我有点讨厌了,甚至他还要以我年纪小为理由打压我。
我真的觉得离了个大谱,因为这样认真算了的话,按辈分我甚至都可以当他的奶奶的奶奶的奶奶。
我的尊卑观念不重,但我好歹也还是一个正常人。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再和菲利普多费口舌,还是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最后他走的时候脸上挂了彩,我非常相信这是威廉的手笔,内心感到甜蜜,但慌张的女仆丽娜找到我们的时候,带来的就是非常不好的消息了。
当天下午。
“失踪?等着,我马上就来。”
任务向来措不及防,说来就来。
接二连三周围的人出现危机,威廉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只是说回家一趟,具体的原因我没细问,不过他以前也会时不时回去给父亲扫墓。”
洛莉解释道,她是昨天最后一个见过鹰先生的人,因为鹰先生来了她的医务室取自己的份例药剂,可以在短时间里将野兽的血脉影响降到最低,可以暂时性找回自己真正的面貌,一般查蒂永家族的仆人在需要见人的时候会使用。
鹰先生也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即使只是去扫墓,没有活人可以见面,他也使用了珍贵的药剂。
虽然不符合规定,但在这方面,洛莉和威廉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只不过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变故,女仆长丽娜解释:
“没错,公墓前有新的花束,他应该是来过了。所以是扫完墓后才消失的?”
我也看到了公墓周围的景象,这里是专属于查蒂永家族的墓地,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不同野兽的图腾。鹰先生祭拜的墓碑上同样刻的也是一只雄鹰,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但我就感觉这里有些奇怪。
说不清道不明的,令我非常难安的感觉。